五环联军

距离五环联军起义成功，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。

现在是2023年2月初。

玛雅文明如日中天，九转大肠的香味正在中文网络上疯狂发酵，南方小城的年味也仍未彻底消散。

而且今年的春天，似乎来得比往年早一些。

窗户一夜没关，发黄的土味窗帘也没拉上，吹进来的风却不怎么寒冷，外面阳光明媚。

这是一个老房子里的房间，白色墙皮上到处是霉迹和鼓包，有些墙皮甚至已经脱落，露出里面深灰色的青砖，头顶的黑瓦横梁之间到处都是破烂蜘蛛网。

靠窗的平头桌上，摆着一台款式古老的21寸液晶显示器。

电脑主机搁在桌底下的水泥地上，机箱盖积满了灰尘，里面发出CPU风扇苟延残喘的转动声。

虽然这台机子看起来行将就木，但在几年前，它的确是顶配。

屏幕亮着，正中央是英雄联盟的对局结算界面，在这个游戏客户端界面的下一层，露出了B站直播姬的客户端界面。

直播还开着，右下角显示着直播总时长，22个小时。

但右边礼物栏里，收到的礼物打赏总值，却连100块都不到。

左边的弹幕栏里，最新的一条弹幕，是一位叫“丢蛇雷某”的网友在半个小时前发送的：

【某UP直播睡大觉，月入百万】

方言趴在屏幕前睡觉。正在做一个很长的梦。

突然，他的身体抽搐一下。

醒了。

方言猛然抬起头，苍白清瘦的脸上全是冷汗，几缕刘海粘在黑框眼镜上，胸膛急剧起伏，大口喘着气，涣散的瞳孔中满是惊惧。

片刻后，他的呼吸节奏逐渐慢了下来，眼神却变得迷茫。

上一刻，他跟队友捧起了六年职业生涯中的第五座召唤师奖杯。

然后有人从背后冲过来。

他回头，发现是那位女主持。

她满脸疯狂，双手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刀。

女人狠狠把刀捅进他的侧腰。

然后方言就醒了。

他茫然看着眼前的老旧屏幕。

分不清哪个是梦。

六年职业生涯，太过真实。

他甚至能够回想起，六年前自己入队时，打的第一场试训赛。

他记得那场试训的十个英雄。

记得整场比赛过程。

记得自己的对线细节。

记得……

不对。

方言缓慢摇了摇头。

因为他忽然发现，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任何一个队友的ID。

不仅是队友。

刚刚那个捅了自己一刀的女主持，方言连她的脸都想不起来，脑子里只有一个大概印象：自己不是在本土场馆打比赛，对方是对手赛区的主持。仅此而已。

对手又是谁？

不记得。

五个冠军分别是在哪获得的？

也不记得。

“呼——”

方言松了口气，转头看看四周的环境，眼神已经清醒。

这里才是现实。

这个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，一个辍学宅男，几年前大学入学的第一课，就是体验什么叫做人心险恶，被现实狠狠地教育了一次，变得有点社恐，被劝退已经有几年，没出去打工，一直宅在家里。

目前的谋生手段是直播。

一个舰长只有个位数的B站无名小主播。

昨天开播打lol到晚上，被一轮5连败搞上头，憋着一口气想赢一把就睡，却直到凌晨四点都没能如愿，最后撑不住想眯一会，结果一趴下就睡着了。

方言看一眼屏幕右下角，时间是2023年2月5日9点40分。

S13赛季……

LPL春节休赛期刚结束，重新开赛不久。

嗯，今天晚上就有一场方言比较关注的比赛。

“萧P大战纳兰文波……”

方言自言自语咕哝一句，摘下眼镜放在键盘上，双手狠搓一把脸，意识彻底清醒了。

毫无疑问，六年职业生涯都是做梦。

但这梦未免过于真实。

虽然他想不起来梦境中的任何一个具体人物，但是……

他记得梦中所有比赛的对局细节！

这很恐怖。

就像他的脑子是个巨大容量的U盘，有人将无数场比赛录像塞了进来。

不，不止是录像……

方言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。

他近视，看不清楚掌上的纹路。

却清楚记得这只手握着鼠标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感觉。

如同真实地打了六年职业。

六年间，他以青训选手身份出道，从次年踏上顶级联赛开始，将国内外所有赛事的冠军奖杯搜刮一空。在这个领域里，他就是神。

连续五年，方言包揽了所有有他参加的赛事的冠军。

直到终于被人线下Gank，成功弑神。

梦境是假的。

但，自己在梦中获得的一切关于这个游戏的领悟，却似乎是……

方言深吸一口气，拿起眼镜，用T恤下摆擦了擦镜片再重新戴上，然后调整一下鼠标键盘的位置，将双手放上去，抬头看屏幕。

有人发了句新弹幕。

【笑死，输了一夜？】

方言的目光从这条弹幕上一扫而过，视若不见，接着连推流都懒得断，直接把直播姬叉了。

然后打开训练模式。

……

数十分钟后。

方言确定了一件事。

自己变强了。

虽然没有强到像梦境里那么夸张，但估计有个八成左右的实力。

差的两成，是操作差距。

在梦境里，他被称为“人型脚本”，端着uzi的泽丽在他面前，跟玩水枪的小屁孩似的，咋咋呼呼滋半天，实际伤害还不如法师平A，可想而知他的走位有多离谱。

而在刚才的现实测试中，方言发现自己有点手速跟不上脑子。

大梦一场，如同让方言多活了一世，不但影响了他的心性，也将他的意识强化到一种非同寻常的境地，于是身体拖了后腿，估计要通过大量训练才能“恢复”巅峰实力。

要说目前实力的话，方言对比一下梦境对局和现实中的LPL比赛，感觉自己大概是个能把一支烂队带进S赛的水平，上限是八强或者四强，如果给他四张实力SR，上限能提高到决赛。

一句话形容，跟SSR差不多。

意识比那些人强了不止一个档次，操作却差了不少。

不过问题不大。

就这八成实力，已经足够在排位里叱咤风云。

刚才他想清楚了。

就凭这八成实力，当主播火一把不难，花个四五年赚够养老钱，然后提前退休躺平，往后余生就当条优哉游哉的咸鱼，舒舒服服。

何必费劲巴拉地卖命训练，去打什么职业？

由于梦境过分真实，方言捧杯已经捧腻了，观众虽然是假的，但那一声声山呼海啸般的欢呼，他们带给方言的成就感，却真真实实地存留在方言心中。

虽然有自己颅内高潮的嫌疑。

但现在方言的心态，确实有点像小说里的强者重生，有种看破红尘的感觉。

几乎没啥扬名立万的欲望。

确定人生方向之后，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。

按部就班去做就行。

方言从沉思中脱离出来，起身去卫生间洗脸。

途中在老屋里转了一圈，父亲方有为还没回来，方言便用高压锅把米洗了，拧开煤气炉把饭蒸上，然后回到房里坐下，戴上耳机，重新打开直播姬，开始推流。

把匹配点上之后，拿起手机看一眼自己的直播间，确认推流没问题，便把手机放下，百无聊赖打开虎扑看帖子。

在梦境里，他一开始也逛论坛，看别人吹嘘自己。

但后面就逐渐不爱看了，因为真的很腻，而且有些脑残粉吹得太过了，看着他们把自己吹得跟人间真神似的，方言感觉真的很尬。

如今回到现实世界，看网友们在社区里指点江山，热热闹闹的，感觉还挺新鲜。

【翻一下VCS赛区的帖子，感觉那场比赛已经被载入史册，TES将在VCS赛区流芳百世！】

噢，可怜的tes，水鬼们现在一定很想用鞋子狠狠地踢这位楼主的屁股。

又刷了一会帖子，耳机里传来锵的一声，对局匹配上了。

方言关掉网页，看一眼弹幕栏，依然没有新的弹幕。

他也不失望，本就不是什么大主播，直播间几十分钟没人说话是正常现象。

进房后看一眼自己的位置。

二楼，补位辅助。

连跪一夜，估摸着是匹配之神终于看不下去了，想让他当个辅助混一混，躺赢一把。

但方言偏不。

进房直接打字。

【二楼打野，包c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