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依旧是大片大片的雾气，这个南方小城的冬天终日惨白。

高一上学期就这么飞快的过去了，寒假的到来，对于书昀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，这意味着有很长时间要待在家里，待在这个随时会发生争吵的家里，可是她还有其他的选择吗？并没有。

北城一中已经空了，只有散落一地的梧桐树落叶守护着这片土地。

书昀和叶离继续回到了补习班，高中生活就是这样，压的每个人喘不过气，寒假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学习而已。和陆锦年表白之后，书昀并没有和他有过太多接触，如最初预料的那样，决赛之后他们真的不会有太多交集了。

“书昀，明天补习班的课我不去上了，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吧。”

书昀和叶离坐在城郊一处旧楼的楼顶，大风呼啸而过，叶离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
书昀从未见过叶离额这番模样，她认识的叶离是那个会替她出头的假小子，是每天给她带新鲜水果带三叔写的诗集的邻家女孩，叶离突然的低落，让书昀乱了分寸。她不知道叶离发生了什么，只好对她点点头，欲言又止。

说罢，叶离骑着单车飞快逃走了。只剩下书昀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。

对于这个女孩，书昀到底了解多少呢。她所知道的叶离，是妈妈带着她从乡下改嫁到了北城，嫁给了斯文的三叔，而三叔之前没有结过婚，把叶离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，一家三口开着一个水果店，生活倒也还过得去。可是她所不知道的，是叶离妈妈在离婚前所经历的一切。

几年前，叶离和书昀一样，是个拥有粉扑扑少女心的女孩子，留着齐腰的长发。在乡下生活的无忧无虑，可是叶离爸爸却染上了酗酒的毛病，不出去工作，整天只是喝酒打牌，喝醉之后会打叶离的妈妈。小时候，叶离独自躲在衣柜里，听着客厅里爸爸妈妈厮打在一起的声音。长年的家暴，妈妈患了抑郁症，不仅没有多余的钱去治病，生病的妈妈还要继续工作供养着家庭开支。终于有一天，爸爸喝醉酒打完妈妈，拿走了妈妈藏起来的准备给叶离交学费的两百块钱出去了，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，爸爸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。第二天，爸爸在涨满雨水的池塘里被发现，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。醉酒的爸爸不慎跌落池塘，就这样离开了。

妈妈悲哀的生活随着爸爸的离世而结束，把叶离托付在外婆之后，妈妈到了北城一家电子厂工作，认识了同一个车间的三叔，直到后来，妈妈改嫁三叔。从那以后，叶离剪去了齐腰长发，性格也越来越坚硬，她发誓要保护好妈妈，可是三叔并没有让叶离发挥作用，因为三叔把她和妈妈照顾得很好。而叶离也在三叔的照顾下，感受到了才没有体验过的父爱。

寒假里的生活平静了不少，书昀每天除了在补习班上课，就是在市图书馆写作业，给清和回信。那个邻市的大男孩，一直和书昀交换着书信，甚至还提到了想和书昀一起考到省会的大学，然后他们就可以见面了。年少的承诺就是这样，可以是同一个大学的约定，也可以是放学以后的小卖铺的碰面，这些承诺对于这些未来充满未知的年轻人来说，都是奇妙而美好的。

叶离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补习班了，甚至书昀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。书昀决定去她家里看看。补习班离梧桐街不远，下了课书昀骑着单车就去了叶离家。

还是那个水果店，半年前，书昀第一次来到这里，半年里，她和叶离变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。

书昀推着单车停在门口，好久不见，三叔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。他捧着《徐志摩诗集》坐在门口。见书昀来了，站起来招呼。

“三叔，小离在吗？”书昀用脚支撑着地面。

“她在里面呢。你进去吧。”三叔很热情的回应。

水果店里面是三叔家的生活区，走进去是一个天井，有一个小小的院子，里面有一颗树，树下是一口很古老的井。这样的院落是书昀很喜欢的。

“小离，你最近不舒服吗？很久没去上课了”。书昀坐在叶离的床上。

“我陪我妈去看病了。本来是三叔陪她去的，但是前两天刚刚送来了一批新的水果，三叔没空，我就陪我妈去了。”叶离很平静的说。

“那阿姨她怎么样了？医生怎么说？”书昀很关切的问。

叶离把这个藏在心里很久的故事告诉了书昀。那些伤口一层一层的被揭开，留着深褐色的脓。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而彷徨的，或者说，每个人都有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，我们以为的光鲜亮丽，其实背后也都有痛苦难过。这一天，书昀知道了大大咧咧的叶离背后其实隐藏着巨大的痛苦，她的妈妈，每天都被抑郁症折磨，每天都要吃很多药。在三叔的细心呵护下，情况一天天好转，但是那一段过去，在这个朴素坚强的女人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。而叶离呢，那段父亲空缺的时光，也让她越发独立勇敢。

“上帝总是公平的，前半生痛苦的叶离妈妈遇到了三叔，他们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吧。叶离也一样，重组家庭并没有给她造成任何不适，这个女孩，真的应该被好好疼爱。”书昀心想。她骑着单车融在夜色里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幸与不幸。

回到家，弟弟在房间里写作业，爸爸妈妈不知道去哪里了。她扔下钥匙就回房间了，倒在床上不知道做些什么。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听到妈妈的声音，书昀惊醒。

“离，明天就去离！我跟你过够了，给我钱，明天就去离！”妈妈愤怒的声音像是要穿透书昀的耳朵。

又是钱，这个可爱又可恨的东西。妈妈也许又输了很多钱吧，在书昀眼里，妈妈的心情和今天有没有赢钱有很大关系。书昀已经无暇再去管他们。在被子里听着他们吵。

“你自己说，你有多久没有给我钱了，家里的哪个开支不是我来，你爸你妈的生日，不是我包的红包吗？你管过什么？”

“这几年我确实没有为家里花过很多。但是孩子的开支我不是一直都负责着吗？你花的钱不应该吗，你随便花了一点钱你能念叨一辈子”爸爸也忍不住了。

他们总是这样。书昀不明白，为什么妈妈的钱总是要守在包里，不愿意花太多，花了一分一厘都要找爸爸加倍要回来。这个女人是悲哀的，不愿意找一份正经工作，只是这样一天天消耗着生命。

而书昀又是心疼爸爸的，她心疼这个隐忍的男人，这个被妈妈看不起的男人。这一切，她无处可说，只是咬着被子，默默抽泣。

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幸，不管是叶离还是书昀。原生家庭不见得就会很幸福，而叶离的重组家庭却其乐融融。比起叶离，书昀的不幸好像更重一些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书昀沉沉睡去。在梦里，她看见了叶离和三叔很幸福的在一起吃饭，她看见陆锦年朝她挥手，甚至，好像看见了从没见过面的清和，他们都很幸福，不幸的只有书昀。

夜，更静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