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芳殿建在宫中的东南角,此处偏僻冷清,是李浔芜从前在宫中的居所。
此时正值初春,御花园里奇花异草就已经开始争奇斗艳,有阵阵异香扑鼻,更有各种花树假山成趣,景色十分引人入胜。
行至思芳殿,大太监张宽拦下了李浔芜带进宫来的侍女,亲自走上前去,俯腰朝李浔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,嘴里恭敬道:
“陛下就在里面,端贞公主请进吧。”
李浔芜微微迟疑片刻,才手提裙摆,缓步进入殿中。
她刚走进去两步,就听见殿门在身后低低关上的声音。
不知为何,李浔芜心底有一瞬莫名的慌张。
宫女一路将她引到内殿,里面铺着锦毯,挂着绣幕,紫檀桌上的金猊玉兽口中还缓缓冒着青烟。
这里一切陈设,都如同她从前居住之时的一样,未曾改变。
新帝李泽修,此刻正气定神闲地站在桌案前,翻看李浔芜从前在宫中作的那些画儿。
李浔芜天姿聪慧,性情灵透,又被放在皇后宫中教养过几年,琴棋书画俱精通不说,还尤擅一手好丹青。
且各色礼仪教养俱备,风姿气韵高雅,除了有些许胆小怯懦之外,竟然要比李浔芷、李浔荔之辈更加像一个公主。
思芳殿里,有许多她出宫时未曾带走的画卷。
李泽修都展开一一欣赏,只见山水、人物、花鸟,各色题材俱全。
或苍劲磅礴,或细腻婉约,一概栩栩如生,一概别具韵味,皆有着说不出的空灵雅致。
此刻已近黄昏,桌案前点了一盏明灯。
烛火映照在他深邃黑亮的瞳孔里,有些明灭不清的暧昧。
李浔芜未敢抬头,只在离桌案几丈远时,就端正跪下,恭恭敬敬地说道:
“臣妹见过陛下,陛下圣安。”
昏暗静谧的内殿中,突兀的脚步声响起,李泽修径自走至跪地的女子身前,眯起一双凤眼,细细打量着她。
李浔芜今日穿了一袭湖绿色银纹绣百叶罗裙,腰身除了用芙蓉锦带束着,再无任何环佩香囊,如此,却愈发显得不盈一握。
云鬓青丝上,也只插了几样素雅的钗饰,此刻臻首低垂,又露出了一段洁白纤细的后颈。
李泽修看了,喉结微动,更觉心旌摇曳。
他勾了勾唇,优雅笑道:
“芜儿又何须如此行礼?朕与芜儿,怎么就如此生分了?”
说着,便俯身去扶李浔芜。
皇帝的手方一搭上身,李浔芜便轻微瑟缩了一下,抿了抿唇,稳下心神后,才轻声细语地谢恩,借助他的力道站了起来。
李泽修笑而不语,眼神却一直紧盯着她,他收回手后,又示意两旁侍奉的宫人全部退下。
李浔芜垂着头,默不作声。
待宫人退下后,皇帝的手竟然毫无预兆地握住了李浔芜的手,在其轻微挣扎中,也仍未松开,而是反复将女子细嫩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反复摩挲着,悠然叹气道:
“如今已是春日,天气渐暖,芜儿的手怎么还是这样凉?”
李浔芜七岁上时,沈贵妃所生的李浔芷和李浔荔两位公主经常捉弄她。
数九寒天里,她被她们推进了宫内御湖里的冰窟窿中。
虽然最终被人捞了上来,并没有伤及性命。
可自此,也落下了个寒症,终年畏寒,气血两虚,手脚冰凉。这寒症在春夏还好说,到了冬日才最为难捱,夜里若是短缺了炭火,她便能窝在被褥里哆嗦着一宿无眠。
听皇帝如此问,李浔芜沉默片刻,才轻声回道:
“多谢皇兄关怀,臣妹……一直如此,早已经习惯了。”
李泽修闻言低笑了一下,长臂一揽,便将她圈入自己怀中,嗅着那鬓发间的清幽香气,缓缓说道:
“那可不行,小小年纪就落下个毛病,有伤根本。依朕看来,还是要多找些好方子来滋补身子才成。”
他们二人这个姿势太过亲近。
皇帝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吐在耳鬓间,令李浔芜十分不适。
她不着痕迹的向外避开了些,低声回道:
“皇兄所言甚是,臣妹谨记在心。”
李泽修听后,唇角的笑意更浓,他将手掌缓缓移到女子的腰际,使劲一搂,凑到她的耳边道:
“芜儿,朕怎么觉得……你愈加清瘦了呢。朕听说,你前些日子病倒了…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李浔芜大婚时,在洞房花烛夜的合卺酒里,不知被什么人动了手脚,掺入了一些桃子汁。
她自幼莫说是吃桃子了,就连碰一碰桃子,身上都要长癣,还有一些特定的鱼虾,若是误食了,定也要起癣发肿。
别的地方肿也就罢了,若是喉咙肿得厉害,喘不过来气,或是医救的不及时,便有当场丧命的风险。
于是,端贞公主在新婚夜病倒的消息很快就流传出来。
整个京城,都恨不得都知道她洞房花烛夜没有和驸马圆房的事情。
李浔芜三日后进宫谢恩的时候,李浔芷和李浔荔两个姐妹,还特意在先帝和太后的面前好好奚落了她一番。
这些李泽修应当都不知情,他那时正被安王设计去西南赈灾,还远在千里之外。
李浔芜有苦难言,只微蹙着眉道:
“劳烦皇兄挂心,臣妹不过是误食了些忌物,才使得身子不适,并无大碍。”
她嘴上说没有大碍,其实那时候一盏合卺酒方入喉中,登时便起了反应。
浑身发热,喉头肿胀,几近窒息。
陆卿时不知底细,抱着她乱了分寸,一介端方君子红了眼,差点被逼出泪来。
他急的不行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她,生怕她不省人事的晕过去。
那副情形,真是恨不能代替她受这罪才罢。
当时公主府乱成了一团,外面宴席未散,府医赶过来还需要费些时辰。
最后,幸亏是李浔芜的乳娘张氏常年随身备着解症的丸药,这才救了李浔芜的性命。
此后陆卿时便下令,任何与桃相关的事物都再不许踏入陆府的门。
就连院里几棵桃树也被他命人移走,另栽上了西府海棠。
李浔芜一想至此处,便想到昨夜被抓走的陆卿时,心头不禁酸涩起来。
她抬起一双秋水明眸,看着似笑非笑的李泽修,小心翼翼道:
“皇兄,臣妹今日进宫……是想为驸马陈情…驸马性情纯直,是断然不会…”
她话未说完,却被修长一指抵住了软柔的唇瓣。
李泽修敛了笑意,只定定地看着她,眼神逐渐变得冰冷。
呵,自从去岁离京,他们二人已经很久未曾单独相处,自己对她日夜思念,几乎肝肠寸断。
可方一见面,她却开口对自己提起另一个男子的姓名,他实在是不愿意去听,哪怕那男子才是她名义上的夫君。
“芜儿,天色不早,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,你素来脾胃不好,定要好好按时用膳才是。”
皇帝看似家常闲聊关心的话语,却也不容置喙,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。
相处多年,李浔芜最懂他的脾性,他如此岔开话题,便是不想再讨论此事。
此刻,自己若是再胡搅蛮缠下去,必定会触怒天威,于陆卿时而言,处境想必更是雪上加霜。
李浔芜无法,只能依言附和道:
“皇兄所言甚是,如今皇兄日理万机,事务缠身,也更应好好保养自身才是。”
听她关心自己,李泽修这才神色稍霁。
他伸手替女子理了理鬓发,捋了捋她发间那根垂落的长流苏,温柔笑道:
“芜儿既这么说,那今日,不如就留在宫中陪朕用膳,你我之间,也应当好好叙旧才是。”
“你说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