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哥和陆灼打起来了。
准确来说,是我哥压着陆灼单方面殴打,陆灼并未还手。
但他嚎叫得很响亮,不停地说:“凭什么打我?!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?嗷…轻点!”
幸好近日父亲外出不在家,否则事情便要闹大了。
我站在苏绣屏风后,看陆灼被姜闻州追得满院子挨揍。
姜闻州斥责他欺辱我。
陆灼躲在荷花水缸后,碰了碰被打得青肿流血的唇角。
闻言,竟气笑了,口不择言道:“人命关天之际,我哪还有空去在意自己的手摸到了何处?”
“况且——你妹妹年岁小,哪里都小,你不说,我还以为自己救的是个小子,而不是个姑娘!”
这话说得实在太过混账!
不等姜闻州动手,我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,大步朝陆灼走去。
陆灼看见我,瞳孔骤缩,神情蓦然慌乱了。
他看着我走近,脚底下犹如生了根,紧张地咽了咽,仓皇低声道:“晏晏…”
啪——
我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,刚好左右脸来了个对称。
气氛瞬间一派死寂,下人们纷纷低下头去。
姜闻州也没敢靠近,但一直站在不远处,盯着陆灼,谨慎提防着他还手。
陆灼吐气都有些发颤。
他吸了吸鼻子,重新站直身体,故作轻松道:“你怎的如此凶啊?打人好疼…”
我冷眼看着他。
随后叫来管家,说:“去取钥匙,在我库房里拿五百两给他。”
我转过头来,盯着陆灼那双有些落寞的眼眸,只觉得,他真会演戏。
我性格刁蛮,也向来睚眦必报。
他当众羞辱我,我必定也要他当众难堪。
“这五百两,不是我报答你,而是我看你这出戏演得好,要钱要得辛苦,赏给你的。”
陆灼被我扎人的话刺中,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。
但他好像无法理解,颤声哑声问:“…什么演戏?姜二,你这话什么意思?你这是在……羞辱我吗?”
还在装。
我冷嘲道:“怎么,不够明显吗?”
“陆灼,拿了钱,就赶紧滚吧,以后别再打我的主意了。”
说完,我便冷漠地转身离开。
身后陆灼像是终于绷不住了,咬牙切齿,颤声凶狠吼道:“姜清宴!你…你给我等着!”
我猛地转身,却撞进他委屈通红的眼眶。
他孤零零站在那,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狭长,好像遭受了极大的屈辱似的,他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,咬牙瞪着我。
可他眼睛红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,一点威慑力都没有。
我用力攥紧了裙子,转过身去不看他,大声道:“等着就等着!”
后来,姜闻州小心翼翼来敲我的房门。
说管家取了钱来,但陆灼早就走了。
他什么也没拿。
我听完心口觉得有些沉闷。
陆灼这厮,设计这么一出,不就是为了要钱吗?怎么给他拿钱了他还不要?
难道……他还真想要五百两黄金?!
我将被子一举盖过头顶,烦躁地准备睡觉。
但是入睡后。
梦里总浮现出陆灼那双委屈受辱的湿润眼眸。
*
一连几日,我都没有睡好。
而我落水被陆灼救下的事,也顷刻间传得沸沸扬扬。
这次我倒不觉得是陆灼做的。
毕竟那日人多眼杂,难免有人私下泄露。
我并不是很在意,每日照常对着账本拨弄金算盘。
但是来我家上门提亲的人,一下子突然多了起来。
我窝在房中懒得露面,外边全由我大哥姜闻州应付。
他接待了几波人后,气得要命,来我房中抱怨道:“简直是一群势力眼!我妹妹清清白白,他们倒好,一个个觉得委屈了似的,屈尊降贵说即便你名声有损,也愿意娶你。”
“这是想娶你吗?这分明是看中了你的嫁妆和挣钱的本事!”
我给他倒了杯茶,让他消消火,别理这群人。
姜闻州一杯茶下肚,火气没了,但忧愁又生。
他揉着眉心,疲累道:“妹妹,你的婚事拖不得了。”
“今日太子派人来向我探口风,笑说如若不然,他愿纳你为侧妃,我暂时找借口推脱了。”
我听罢,也慢慢拧起眉头。
皇家水深,规矩严苛繁杂,且太子已有一位身份贵重的太子妃和数名良妾。
我若嫁进东宫,只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。
姜闻州和我心思一致,对皇室都是避之不及。
他歉意地看着我说:“妹妹,要不我替你挑几个顺眼的,你先相看着?”
世上女子婚嫁,皆由不得自己做主,尽管我再是不愿嫁人,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家中。
我勉强点了下头。
在姜闻州临走前,我又犹豫着叫住了他。
“哥,那日我落水,其实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,你帮我查一查究竟是谁。”
“还有……我想知道陆灼这几日的所有行踪。”
姜闻州有些讶异,随后,他若有所思道:“难怪那日你会如此对陆灼……你怀疑是他?”
我转过脸去,别扭道:“谁让他形迹那般可疑!”
姜闻州虽有些不赞同我的想法,但还是应下了我的要求。
离开前,他忽然问我:“若不是他,你当如何?”
“妹妹啊,打人不打脸,倘若真是他救了你,却一点报偿也没得,反被你一通打骂……我都觉得我们做得略微有些过分了。”
我身体僵硬,紧抿着嘴唇,没说话。
姜闻州叹了口气,负手悠悠离去。
陆灼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,很快便记录成文送到了我桌上。
“……”
看完后,我长久地沉默住了。
晨起,陆灼练完拳后出门买菜,因着要菜贩子便宜他两文钱而与人吵得面红耳赤。
上午,和一群小门执跨子弟抓鸡逗狗,玩得不亦乐乎。
正午,回家吃饭。
下午,跟药农上山挖药材,顺便猎几只野味回家。有心仪他的姑娘相约游玩,陆灼衣服都不换就跟人家出去了,买了两根糖葫芦,一根分给小乞儿,一根自己吃,糖葫芦姑娘付的钱。
傍晚,回家吃饭,吃完后,开始练功锻体,然后沐浴睡觉。
翌日的生活,重复前一天。
唯二的改变,是上午的抓鸡逗狗,有时换成下河摸鱼,抓到的鱼还能去菜市上换钱。
以及和姑娘约会,每次约他的姑娘都不同,他每次都去。
今天糖葫芦,明天甜豆包,要是中午没吃饱就带着姑娘去摊子上吃馄饨和面条。
吃完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和姑娘面面相觑,等着姑娘去付钱。
长此以往,图他俊美相貌喜欢他的人越发的少,路上一看见他就指指点点的姑娘们越来越多。
陆灼脸皮厚根本无所谓,甚至有的姑娘约了他第二回,他都不记得人家是谁。
……
我看得想笑,又忍不住额角青筋突突地跳。
所以,他那天对我放狠话说让我等着。
其实就真的只是让我等着。
*
几天后,御史中丞家的嫡子陈子观,上门邀我泛舟游湖。
他是姜闻州为我筛选过的夫婿人选之一,家世、人品、才学都不差,称得上门当户对。
我看了眼他相貌,称得上清俊温润,勉强过眼,于是便应了。
陈子观带我出门游玩,是下足了功夫的。
大到湖景花船,小到茗茶点心,无一不是我喜欢的。
就连他聊的,也是我感兴趣的田庄收成,经营买卖类的问题。
简直处处合我心意。
那一双看向我的眼睛,也总是含着柔和的笑意,仿佛对我极其喜爱满意。
然而。
过犹不及。
他对我太过熟稔了解,又如此会投其所好,反倒叫我心生警惕。
越是甜的馅饼,可能越是藏着剧毒。
我心里本就藏着事,又觉得他这幅样子实在太假。
于是下了船后,准备再随便逛逛,找个借口开溜就回府了。
就在这时,不远处的酒楼前围满了人群,有人骂骂咧咧,极尽羞辱之词。
而我只一眼望过去,便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陆灼。
“姜二姑娘还是不要靠近的好,人多危险。”
我想走过去瞧瞧,一旁的陈子观忽然开口。
我只顿了下,便对那张温柔假面笑道:“是有些危险,那陈公子先回去吧。”
他愣了愣,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,跟在了我身后。
“…堂堂侯府,竟落魄至此了?陆灼,你该不会真拿不出钱吧?”
一脸横肉,满嘴讥笑站在台阶之上的人,是礼部尚书家次子的孙天逸。
他带着身后一群打手,气势嚣张地和台阶下的陆灼对峙。
打手们各个脸上带伤,形容狼狈,而陆灼身姿笔挺地站在人群中央,握紧双拳,只长发和气息有些凌乱。
酒楼内东西一片混乱,桌椅翻倒,酒坛架子歪在地上,散了一地的酒液和碎瓷片。
明显是孙天逸这横行霸道的,见打不过,便开始以势欺人。
他故意往陆灼心窝子里捅,冷嘲道:“你家老爷子不是贪了很多钱么?害得那么多人无辜枉死,按理说,不该连这点酒钱都赔不起吧?”
陆灼顿时猩红了眼,冲上去拽着他的衣领便要揍。
孙天逸丝毫不惧地把胖脸凑上去,挑衅道:“来,往这打!陆灼你想清楚了,我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,打了我,你赔得起吗?!”
一句话,竟让侯府的小公子硬生生止住了拳头。
孙天逸冷笑一声,用力推开他,而后嫌弃地拍了拍锦衣上的褶皱。
他唤来掌柜的,叫他算清楚酒楼亏损,刻意让陆灼难堪。
“听见了吗陆灼?一共三十两银,人家掌柜的生意也难做,快给人赔钱啊!”
他的狗腿子们也应和道:“就是!快赔钱!”
“赔钱啊!”
陆灼的脸色绷得死紧,手掌下意识摸了摸干瘪的荷包,嘴唇嚅嗫。
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窘迫,可孙天逸这伙人就是不依不饶。
看得我不知为何,陡然心头火起。
我用团扇拨开人群,冷声道:“敢问孙公子,这酒楼里的东西,全是陆灼一人损坏的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