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过一晚,却觉得她明显苍老了。
老夫人出身名门,大家闺秀,老侯爷执意要收一个商贾之女为义女,还是年少白月光的女儿时,她第一次跟丈夫红了脸,但仍然保持体面,接纳了她。
许樱绯来侯府后,她虽未给过她好脸色,但也从未有过为难。这些年兄长一直在中间斡旋,她们感情渐渐好起来,已然有些许母女之情,谁知发生这样的事情。
老夫人打了她,但她并不恨老夫人。
她放下勺子,起身请安,唤了声:“义母。”
李嬷嬷扶老夫人过来。
她在许樱绯身旁坐下,侧脸看着她,手动了动,似乎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她脸颊,伸出却又收了回去。
“绯儿,身上的伤怎么样了?”
她表情平平:“大夫说没有大碍。”
老夫人眼角却流出了泪,看着许樱绯似有千言万语,却归于沉默。
前厅里烧着炭火,外面虽冷,里面却温暖,侍女替老夫人脱下貂帽,许樱绯看见她鬓角银发丛生,看到她龙钟之态,心生内疚。
伺候的侍女陆续出去,只留下李嬷嬷。
前厅寂静如斯。
许久传来暗叹声。
老夫人的声音惆怅又委婉,像绵绵的被山石堵住的河流,虽然艰难但还是冲破阻碍断断续续流了出来。
“绯儿,你兄长自幼聪慧,说一句神童也不足为过,这些年一直在后宅围着你转,你难道还要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吗?”
“堂堂男儿应该胸有大志,你已经长大了,不该再束缚他。”
“他对你只有兄妹之情,你这样是亵渎了这份感情。”
“你们之间不会有结果,放过他好吗?算义母求你……”
说话间,老夫人已经起身撩起裙摆,正欲向许樱绯跪下。
在她跪下前,许樱绯率先扑通一声跪下,她什么也没说,但眼里全是恳求之色。
恳求老夫人成全她。
老夫人眼中闪过愤怒,很快又转为无奈。
“平日肆意妄为就算了,这种事情也还要任性吗?”
“你还小,分不清兄妹之情和男女之情,但知亭他分得清,他若是对你也有儿女之情,会一直把你当妹妹吗?”
“你又怎知他对你是一样的情感?”
这些话像是闷热的午后突然来了一场瓢盆大雨,浇得人透心凉。
许樱绯跪着,青丝如瀑垂在地面。
是啊,她只顾自己追着兄长,从没想过他喜不喜欢自己,诚然他是喜欢的,可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并不确定。
“老侯爷临终前把你交给我,是我没有教导好你,放任你与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兄亲近,才闹得如今这个局面,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她满眼沉痛看着许樱绯。
“义母别无所求,只求你不要主动跟知亭说爱慕他的话,若他主动,你们两情相悦,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,义母也会成全你们!”
这句话像是抽走了许樱绯所有气力,她曾想过为了爱情奋不顾身,为了兄长跟天下为敌,唯独没想到,这有可能是她一厢情愿。
她呆呆看着地面,许久才弱弱说道:“我想听兄长亲口跟我说他喜欢长公主,想和长公主成亲。”
只要他真的喜欢别的女子,她就算再难过,也会收起自己的单相思。
老夫人看着她,幽怨又愤怒,“你兄长待你如何你不知道?你若是不想他成亲,他会成这个亲吗?!”
这句话像石头一样重重砸向了她。
兄长才貌双全、旖旎风光,少时就有无数少女倾心于他,还曾让她递情书和信物,每次她都扔掉,还跟兄长抱怨说她们想跟她抢兄长。
兄长总是温笑着,“茵茵别生气,你的兄长谁也抢不走。”
后来渐渐再也没有情书信物。
*
春夜的别院,雕栏画栋、清冷安静。
庭院的池子里有两条锦鲤,一条金黄一条火红,一大一小,在小池子里游得欢脱。红的那条光滑亮丽,身姿矫健,小的那条一直尾随它。
在她眼里,这两条鱼自由自在、欢乐洒脱;可在别人眼里,原本应该鲤跃龙门的鱼却被困在小小池中。
春夜寒风拂来,吹皱池中春水,水光混着庭院的烛光映在她脸上,美得惊心动魄。
清丽不施粉黛的面容上挂着盈盈欲滴的清泪。
被打的时候她没有哭,涂药时背上**辣地痛她没有哭,一个人被丢弃在这里也没有哭,可面对现实这一刻,她哭了。
义母说:“女追男,隔层纱,但扯开这张面纱不应该是你。”
“你的自私只会害了他。”
“若他心里真的有你,根本无需你如此不矜持。”
有时候,想通一件事情就是那么一刻。想同过去告别也是在那么一刻。
……
她静**在池边的亭子里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道阴影映入眼帘,许樱绯心惊,转过脸,看到身材颀长,一身锦衣华服的摄政王踏着月光走过来。
她擦擦眼泪,起身随意行了个礼,沉脸道:“王爷,大晚上的,您总是悄无声息出现在臣女院子里,是不是不太好?”
玉冠束起一袭墨发,男子清冷站着,气定神闲看着她:“原来你会动啊,刚才远远瞧着一动不动,好像一块望夫石。”
许樱绯懒得跟他嘴贫,拢了拢披风,准备回房。
却听到他声音淡淡:“本王刚才见到顾小侯爷和刘将军,听他们说你在将军府小住,本王还以为在侯府别院看到的是鬼。”
他垂了垂眼眸,仔细看她:“趁着月黑风高,来看看住在这里的小郡主到底是人是鬼?”
义母走前已经告诉她,会跟兄长说这几日她在将军府刘之瑶那儿小住。
毕竟她这个样子被兄长看到,侯府必然掀起腥风血雨。
许樱绯平静如水:“王爷就当我是鬼好了。”
“等不到情郎,都恨不得做鬼了?”
许樱绯侧脸,眼中愤愤不平:“请王爷不要胡言乱语!”
萧翎抱着手臂倚在栏杆上,夜风拂过,吹起他的袍角,腰间碧玉丁零作响,他淡淡道:“怎么是胡言乱语了?你喜欢你兄长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?”
这句话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,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迸发。
她仰起满脸泪痕的脸:“我喜欢他有罪吗?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反对,所有人都在嘲笑谩骂,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件十恶不赦、罪大恶极的事情?!”
寂静的夜,她如同困住的小兽,形单影只,痛苦又无助。
萧翎狭长的眼半眯着,“小郡主,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,谁关心你喜欢谁?”
许樱绯眼眶微红瞪着他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。”
“你倒是说说,本王安的什么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