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卿如眼瞳猛地一缩,连忙拨开人群跑了过去,恰好看到少年狼狈的重重倒在地上。
官差举着鞭子,耀武扬威的挥着,鞭子抽在谢韫深身上,鞭尾带过少年的脑袋,将高高束起的头发给打散了些许。
秦老夫人跪在一侧苦苦哀求,谢璟泽扑到谢韫深身侧,谢璟焱怒目而视……一群老弱妇孺像是暴雨中的浮萍,无力面对狂风暴雨的侵袭。
官差不屑的哼笑,再次高高扬起了鞭子,狠狠抽了出去。
鞭子带出的凌厉的破空声在半空中炸开。
“住手!”
云卿如及时赶到,稳稳拽住了鞭子一头,将其绷成了一条直线,和官差遥遥对峙。
她冷声质问道:“敢问大人,我们谢家人犯了何错,要遭受大人如此惨无人道的殴打?”
官差王杨是仅次于赵富的二把手,一向盛气凌人,见云卿如敢阻拦他,当即勃然大怒:
“放肆!爷做事,轮得到你一个妇人来置喙?!谢韫深他走得慢,属驴子的,不抽上两鞭子,是不会好好赶路的,爷看你这个**也皮痒了,想要挨打——”
说着,他猛地一拽,想要把鞭子从云卿如手中扯出来,狠狠鞭笞云卿如一顿泄愤。
然而他抽了下,鞭子一头却在云卿如手中纹丝不动。
王杨愣了下,又加大了力道,鞭子依旧毫无动静。
云卿如站在原地,抓着鞭子的姿态散漫随意,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杨。
王杨觉得自己被挑衅了,同时心中纳闷,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?一定是他的错觉。
旁边的犯人和官差已经围了过来,正一脸好奇,对着使出浑身解数也扯不回鞭子的王杨指指点点。
细听,似乎还有官差在笑话他力气还不如一个女人。
他瞪大了眼睛,目眦欲裂,头脑一热,这回使出吃奶的劲,狠狠一拉。
云卿如及时松手,对方就被自己力道带来的惯性一个趔趄往后仰倒,当着众人的面摔了个四仰八叉。
云卿如凑到谢韫深身侧,查看了他的情况。
外裳被抽开了一条小裂缝,但应该没有伤到皮肉。
她松了口气。
谢璟焱已经嚷嚷起来,像极了一个受到委屈后回家告状的小朋友,“母亲,二叔他走得好好的,也不慢,官差他硬要说二叔磨磨蹭蹭,不由分说就踹了二叔一脚……”
谢韫深已经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,面色依旧波澜不惊,“我无事。”
几人正说着话,在众人面前丟了脸的王杨已经爬了起来,双目猩红的瞪着云卿如,扯着鞭子准备算账。
云卿如目光越过人群,锁住姗姗来迟的赵富身影,先发制人,抢先道:
“赵大人可要为我们评评理,王大人说我们二郎走得慢,嘴上提醒一句也罢了,不然就跟我们说,我们咬咬牙,背他也就罢了,可好端端的要将二郎踹到,又不由分说的打一顿,这不是更加耽搁了赶路进程么?
我们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,也知道律法严明,要在期限内赶到岭南,我们一家人受了委屈不打紧,可若是误了时期,这罪名可不是单单我们能承担得起的……”
她情真意切,还假惺惺的啜泣了两声,将一个深明大义的小白花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赵富摆摆手,和稀泥:“行了行了,多大点事,赶紧起来继续赶路吧!”
王杨不敢置信的看向赵富。
赵大人不是说路上要多多针对谢家人吗?为何不借机发难,更何况那妇人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,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?!
“我瞧王大人应当也是好心,方才才会在我抓着鞭子的时候,没有继续动手,我区区一个小女子,手无缚鸡之力,怎敌得过大人英勇威武,多谢大人大发慈悲,饶恕我们不懂事的一家人……”
云卿如一脸无辜的说着吹捧的话,让王杨像是吞了一团棉花,憋屈极了。
赵富瞧见王杨吃瘪的模样,忽然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,还有几分幸灾乐祸。
不怪他着了云卿如的道,这不,王杨也吃了个大亏。
他心情愉悦了一些,却还是虎着脸,警告的看云卿如一眼,“你们好自为之。”
王杨恨恨磨牙,临转头又冲着谢韫深啐了一口,“呸,死瘸子,废物一个,站都站不起来,只能躲在女人身后,窝囊废!”
此话一出,谢家人皆是愤恨不已,却也敢怒不敢言,只能忍气吞声。
云卿如等两人一转身,立马翻了个白眼。
她看似拿捏了赵富,但也不敢明面上太嚣张,和官差对着干,免得对方狗急跳墙。
可一直当受气包,也不是长久之计。
一天天的作妖,**就是矫情,还敢骂小反派,她早晚让这两个**崽子拉到虚脱。
“卿如,你真的拿捏住了赵富?”秦老夫人急急发问。
赵富此举,是他们没想到的。
“包真的。”
云卿如摸摸惴惴不安的小玲珑的脑袋,再次保证,“放心吧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谢璟焱挠挠头,“二叔的腿也会吗?”
刚才若不是谢璟泽按住他,他都想冲上去和官差拼命了。
云卿如的目光落到谢韫深的脸上。
少年微垂着眼睫,眉目如画,秋水凝神,以玉为骨,一半墨发散落了下来披在肩头,映衬着他苍白的面容,宛如一樽易碎的琉璃,美丽、精致,却也脆弱,我见犹怜。
他的神情很冷淡,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,周围似乎有看不见的屏障,将他与喧嚣的尘世隔绝开来,凄清幽邃。
即便受到折辱,他的背脊依旧挺直,似风中雪、雨中竹,渊渟岳峙,琨玉秋霜。
云卿如嘴角勾起,坚定道:“嗯,会的。”
这可是反派。
如今看起来他一副颓丧无所谓的模样,可她知道,他并非真的心死,只是暂时将自己封闭了起来。
等到他想通的那一天,便会重新振作起来,进行猛烈的反扑。
傲骨不会碎,他可以被毁灭,但绝不会被打败。
“一切真的会好起来么?”一直沉默的谢韫深豁然抬头,定定注视着她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佛前祷告的信徒,苦求着那份微弱的希冀。
云卿如蹲在他面前,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问了个问题:“你听过死灰复燃的故事么?”
不待谢韫深开口,她已经自顾自的讲了起来。
“一个名臣犯法坐牢,遭到狱吏侮辱,名臣说死灰也会复燃,狱吏轻蔑道:那我就撒泡尿再把燃起来的火给灭了。后来那个名臣重新受到重用,死灰复燃的故事也流传了下来。”
她支着下巴,眼眸亮晶晶的望着他,“所以,二郎,天大地大,一切皆有可能。”
谢韫深:“……”
望进那双充满生机、毫无阴霾的眼眸中,周身像是被春日暖阳包裹着,久违的暖意让他不自在的挪开了视线。
短暂沉默后,他忽然问:“最后侮辱名臣的那个狱吏下场如何?”
“哦,这个啊,名臣原谅了他,也不算原谅,只是说:你这样势利小人,不值得我报复,最终还是放过了他。”
谢韫深静默不语。
愚蠢。
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辱过他以及他家人的人。
“好啦,一味消沉颓丧,不仅劳心费力,也会让爱你的人担忧。”
云卿如站起身,朝谢韫深伸出了手,“我相信你,谢韫深很厉害——**,一遇风云便化龙。”
谢韫深微微仰头看她,太阳缓缓升起,曦光自她身后绽开,她的面容氤氲在一片璀璨的光晕中,被晕染得模糊不清,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,似是携裹了天地灵气,比日光还要绚烂夺目。
谢韫深原以为自己已然心如死灰,如今发现,他千般愤怒、万般不甘,诸多情绪,都只是尽数积压在了心底。
阴暗暴虐的情绪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,歇斯底里的叫嚣着,胸口的幽火仍在跃动着,想要吞噬整方天地,焚灭尽一切罪恶。
他被她身后瑰丽的光晃了下眼,心口荡开一股微妙又荡气回肠的细密情绪,也似是为他注入了新的力量。
“需要帮忙么?”
她仍对他伸着手,微笑着询问。
话问出口,云卿如就后悔了。
反派脾气怪,都不愿意让谢璟泽他们扶,更何况她了。
她刚想收回手,却听少年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
云卿如有些诧异,又耸耸肩,可能他刚刚被踹了一脚,腿疼不好发力站起来吧。
举手之劳而已。
谢韫深刚想将手撑在云卿如的手腕上,借力起身,却见她收回了手。
少年愣了下。
下一瞬,云卿如就俯身,双手穿插过少年的下腋,像抱小孩那样,托着他的胳肢窝,一使劲,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直挺挺的一把抄了起来。
云卿如有一身牛劲,把谢韫深抄起来,就跟抄起五岁小朋友谢玲珑一样简单。
谢韫深难得呆滞,僵直的站在原地,直到手里被云卿如塞回了两个拐杖,才缓缓回神。
“快走吧,走得动吗?需要我背你吗?”
云卿如看了一眼队伍,说话的功夫,他们已经从队伍中半落到了尾巴处,再耽搁下去,就又要徒生事端了。
“你……”谢韫深神色僵硬,眉眼间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无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