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陆姑姑果然把人家姑娘约出来了。因为白天整个生产队要上工,约会时间便安排在下工之后。
春日的傍晚,村子里一片炊烟袅袅,劳动了一天的大人小孩子,纷纷匆匆往家赶,伴随着脚步声,还有鸡鸣犬吠,以及孩子们打闹的声音。夕阳还未完全落下,半边天被晚霞染得通红,柔和的余晖洒在田间小路上,给这个质朴的小村,增添了一抹暖色。
陆从越站在村口,身形笔直。他斜倚在一户土坯房的墙上,双手交叠交在胸前,脚下散落了几个烟头。他不是一个烟瘾很大的人,但是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,抽烟成了他唯一能打发时间的方法。这个年代的村子还没有电灯,即使夕阳的光线,勉强能让人看清路,等得久了,眼前还是模糊得让人心烦。
终于,在路的尽头,陆从越看见了他要等的姑娘。
姑娘穿着一件花布小衬衣,棕色的裤子,脚上穿了一双黑色女式千层底的布鞋。显然,她在下工以后,回去梳洗了一番。不仅把身上的灰尘打理干净,还梳整了头发。虽然算不上十分漂亮,但那张清秀的脸庞透着年轻人的朝气和一丝羞涩。梳着两个羊角辫在肩上轻轻晃动,她的皮肤有些黑,那是村里的姑娘,带着健康的肤色。
等姑娘出现,陆从越动作一顿。他掐灭了手里的香烟,把烟头踩进土里。随即站直了身体,伸手整了整的绿军装,下意识地抻了抻衣摆,又把解放帽扶正。他的动作干净利落,一气呵成,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挺拔了几分。
姑娘慢慢靠近,目光触及到陆从越,眼神中带了几分羞怯。她放慢了脚步,低垂着头,却不由自主地偷看他。明明之前已经听陆婶子提到过这位陆同志的情况,可真见面时,她还是有些紧张,甚至觉得自己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。
“李雪梅同志,你好。”姑娘走到跟前,陆从越微微挺胸,立正,敬了个标准的军礼。
“陆同志,你好。”李雪梅连忙回礼,脸颊飞起一抹红晕,语气里带着几分拘谨。平时豪爽干练的性格,此刻被完全压制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温柔与羞涩。
寒暄过后,陆从越沉默了一会儿,抬起头,认真地说道,“李同志,我觉得我们在相亲之前,有必要先了解一下我的情况。”
“陆同志,你请讲。”李雪梅点点头,微微低头,手不由得绞在一起。
“我叫陆从越,想必我姑姑跟你提过了。有件事,我想我姑姑可能没来得及告诉你。”陆从越稍稍顿了顿,目光坦然地看向李雪梅,“我现在,其实并不是单身。”
李雪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,她抬头看向陆从越,眼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:“你说什么?你不是单身还来相什么亲?陆同志,你这是在欺负我们农村的姑娘不懂事吗?”
她的语气拔高了一些,带着明显的质问和不满。
陆从越并未被她的反应打乱节奏,而是继续说道:“李同志,请您听我说完。我收养了两个战友的遗孤,一个十岁的男孩,还有一个六岁大的女孩子。他们的父亲,是牺牲在前线的战士,在临终前将孩子托付给了我。”
他说到这里,微微低了头,眼中饱含落寞,“我找人结婚的主要原因,是希望找一位能照顾他们的人。至于我个人,其实没有太多其他的要求。”
李雪梅愣住了,脸上浮现出一丝的迟疑与不安。
陆从越接着补充道:“另外,因为我的工作性质,我常年在外执行任务,很少能够回家。平时生活基本不会打扰到你。只是,我可能无法给你一个亲生的孩子。希望你能理解,我的精力有限,而两个孩子已经足够让我倾注所有。”
这番话,听起来是客气又真诚,但实际上对一个姑娘来说,又太过苛刻。李雪梅虽然面露犹豫,终究还是摇头:“对不起,陆同志,我不想给人家做后妈。”
说完这句话,李雪梅抿了抿嘴唇,脸上的神色十分地复杂。她是一个年轻的姑娘,向往着爱情。陆从越的出现,满足了她少女怀春的所有幻想。本来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,心内小鹿乱撞。名为爱情的小火苗,却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灭。
“我理解。”陆从越点点头,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。他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。
李雪梅沉默了一会,突然开口道,“陆同志,能请您帮个忙吗?”
“请讲。”陆从越做了个手势,示意她继续说。
“今天这个事,您能当成没发生过吗?”李雪梅低声说道,眼神里带着几个祈求,“陆婶子没来找过我,我也没来见过您……”
陆从越微微一愣,随即点了点头:“放心吧,李同志,我不会乱说的。”
“希望你说到做到。”扔下一句话,李雪梅风一般地跑开了。她的脚步很快,像是害怕被人追上。这事不能让她妈妈知道。如果她妈妈知道她拒绝了一个军官的相亲,她妈非得打她不可!而且军官的收入也不低,她妈还想着用她的彩礼,给她哥哥娶媳妇呢!
陆从越站在原地,目送着她的背影,渐行渐远,心里有些复杂。他知道她为何跑得那么快,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。
相亲失败,并没有让陆从越感到多么沮丧。他点起一支烟,靠在墙边,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,神色显得有些落寞。
就在这时,他身后的墙里,突然传来了一阵“噼里啪啦”一阵响声,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。
陆从越皱了皱眉,刚想转身看去,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跑来。他抬眼望去,只见一个穿着雨衣,戴着卫生帽,脸上蒙着一块手帕的奇怪身影,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这个怪人站住了以后,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装扮不太合适。立刻手忙脚乱地摘下帽子、拉下手帕,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。
陆从越微微一愣,很快就认出了她。她是之前唱着歌开拖拉机的女孩,也是之前在河堤柳树下,对着村长儿子说放马过来的女孩。这是他的第三次见面,每一次都是那么的不同寻常。
“陆同志,你看我行不行?”那个姑娘拉下脸上的手帕以后,整了整自己的头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