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H市的四季分明的像是被定了闹钟一样,九月份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,初秋的微风是舒爽的,初秋的阳光是和煦的,初秋的空气是清新的,一切美好的就像一场梦。
如果一定要给高中生划分类型,大约只有辛苦的学生和更辛苦的学生。
所谓学渣其实是少了学习的压力的一群人,但他们要承受的压力也不一定就少到哪里去;所谓学霸也不过是一群时刻鞭策自己前行的半大孩子,上有高考压榨,下有家长监督,中间还夹着一群殷切教诲的老师,不得不说学生真的是压力很大的一种职业。
可是很奇怪,明明面对着这样那样的压力,生活的重心似乎永远是学习,一切的阻碍仿佛都为学习让了路,后来才明白,学习不过是一道双选题,答案只有做或不做,相对来说实在是一件纯粹的活计。
不用考虑这个世界的规则,只需在意自己心情。
不必强撑着当一个大人,只要安心做一个孩子。
那时的我们多纯粹,无论是感情还是心灵......
沈清妍是踩着晨光下了公交车的,她一边低头看着腕上的手表一边朝补课学校的方向走去。
排除那些极其聪明的学生,大部分学生都要在周末补课,她也不例外,照常跟一楼的助教老师笑着打了招呼,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径直走进靠左的一间教室,然后找一个视线最好的位置坐下,这就是她周六早上最重要的一件事。
才早上七点半,离正式上课还有三十分钟,教室里坐的人并不多,要么是捧着早餐在吃,要么就是在玩水果忍者,手机的音响声在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刺耳。
沈清妍安静地在位置上坐下,从大大的书包里拿出上堂课留下的作业卷子,又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,开始整理未誊抄完的错题。
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入教室,身旁的座位也被一个熟识的女孩子占领,她下意识地抬了下眼睛。一群素昧平生的人因为同一个目的坐在教室里,倒真有点萍水相逢皆是缘的感觉。
第一节课是数学,对于文科生是一门棘手的学科,高度紧张的一个半小时后,塞满教室的学生仿佛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松泛了起来。
身旁的姜芫看着还在奋笔疾书的沈清妍,一脸郁卒的表情:“妍妍,那个函数的表示方法你听明白没?”
沈清妍诚实地回答道:“没太听明白,我打算学校上课的时候再认真听一遍。”
姜芫是她在补课班认识的朋友,据说是被父母连哄带骗才弄来补课的,两个人经常一起吃午饭。
姜芫唉声叹气:“连你这种学霸都听不明白,让我们这群学渣怎么办?”
沈清妍想起姜芫就读的高中是省重点中有名的师大附中,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时遇,听江绎说时遇之前曾在师大附中就读过一阵子,她停下手中的笔,眸子微微闪烁,轻声说:“姜芫,你听说过时遇这个人吗?”
姜芫想了想说:“有点印象,他好像是跟我一届入学的,不知道怎么回事转学了。”
“转学?知道原因吗?”
“转学就转学了呗,妍妍,你这么关心这个时遇做什么?”
沈清妍的心跳似乎乱了一派,面上的表情还是十分淡定,慢慢地开口道:“我有一个外校的朋友跟我聊天时说起的,我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起来就顺嘴一问。”
莫名的,她藏起了自己的小小好奇心。
“听说那个男生挺奇怪的,可是长得特别帅,我们学生有不少女孩喜欢他呢......”
姜芫的声音絮絮叨叨地在耳畔响起,沈清妍的心思却渐渐飘远,中性笔不知什么时候从手中掉落,在洁白的笔记本上滚来滚去,她盯着笔帽一顿发呆,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。
入目是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容,她笑了一下说:“司珺,你有事吗?”
眼前这位仁兄就是在高一年级经常跟她抢学年第一的司珺,那时候他们在不同的班级,却被命运捉弄着到了同一个补课班,不过司珺只补一节英语课,而她基本把理科科目包圆了。
不过她跟司珺不熟啊,顶多就是互相认识。
司珺正好坐在沈清妍身后的位置,他轻轻点了下头,语气是四两拨千金的沉稳:“听说你跟夏晓云成同桌了。”
沈清妍心思转得飞快,不温不火地回答道:“是啊。”想了想又说:“你问这件事做什么?”
司珺“哦”了一声,轻描淡写地说:“正好,你帮我把我的数学笔记给她吧。”
他说话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淡淡的漫不经心,可眸光却似窗外的骄灿的暖阳,明亮温存的不可思议。
沈清妍不傻,敏锐地猜出了司珺和夏晓云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说的小故事,她无心探究司珺和夏晓云的关系,但成人之美的事情做一做也无妨,她接过笔记本,轻轻勾起唇,笑了笑说:“可以啊,但是你的笔记能不能顺便也借我看看。”
即使是身在号称考试专靠出难题灭掉一大群学生的五中,司珺的数学成绩每次都是稳稳地停靠在一百四十分以上,他的笔记对于以文科见长的沈清妍可是一笔大大的财富。
司珺低头迎战一张看起来十分高难度的物理试卷,口气十分轻忽地说:“随便,要看就看吧。”
沈清妍心头有一种很难用言语表达的感受,她突然有些好奇夏晓云是如何跟司珺认识的,明明是两个性格脾性截然不同的人。
夏晓云干净纯粹,既活泼又生动,她的爱与恨都很直接甚至坦率,司珺虽然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,但眼底总有深的仿佛要将人溺死的寂寥。这两个人就像冰与火,控制不好相处的距离,两个人都有可能被对方所伤。
不知为何一双眼睛猛然窜入她的脑海中......
那是一双十分干净清亮的眼睛,就像是被精雕细琢的黑曜石,只是这双眼睛里蕴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高傲和透彻,让人不敢与之对视,生怕自己的心事被这双漂亮眼睛的主人看的一清二楚。
可是她却想不起这双眼睛属于谁了......
是她的记性很差,还是那个人只属于她的臆想?
英语课结束,挤在教室里的学生作鸟兽散,开始去附近解决午饭。
补课结束的学生对于附近的小餐馆来说是生力军,而沈清妍就是这大军中的一员,她找了一家人相对较少的面馆点了一碗牛肉拉面,正坐着低头发呆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了一道声调微凉的男声。
“对面没人吧,我们拼个桌可以吗?”
她头也没抬地答了一句:“可以啊。”
时遇坐在略显简陋的餐桌前,抬眸望着对面正低头发呆的女孩,心头微微一荡,女孩今天穿着一件荷叶袖白色雪纺衫,军绿色的背带及膝裙,头发还是扎成了高马尾,很乖巧的打扮,一眼就会让人觉得面前这个女孩文静又内敛。
突然想起周五那天她为了一个数学作业跟他讨价还价时候的样子,笑得眉眼弯弯,眼睛里渗着狡猾的微光,就像一只小狐狸。
“数学课代表,你追作业都追到这里来了,真是敬业啊。”
沈清妍惊得一个激灵,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,她靠着强大的自我作用力扳直了身子,再用十二分的勇气迫使自己抬起了头,入目,是时遇那张又帅气又欠扁的脸,她的声调都有点变形了。
“怎么是你?”
苍天啊,大地啊,怎么又跟这个冤家遇上了!
时遇这名真不白取,随时都能遇上!
时遇笑了笑说:“很明显,我是来吃饭的。”
面前的女孩带着一点天然呆,让人忍不住去逗弄两下。
这是沈清妍第一次看到时遇笑,那颗因为青春期而不时摇摆的心似乎剧烈地震颤了一下,她微微发怔,目光坦然,语气更坦然地说:“好巧啊。”
她算不上能言善道的那种人,时遇跟她也算不上多熟识,她一时间也只能生硬地说出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。
时遇慵懒地坐着,像极了一个作威作福的地主,沉吟道:“我还以为你会追着我要数学作业。”
沈清妍翻了个白眼,没好气地说:“我又不是索命的无常鬼,为了一个数学作业我至于催命似的跟你要吗?”
时遇眉梢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,轻描淡写地说:“那就好。”
司珺点完餐坐到座位上的时候,沈清妍看着对面两个八杆子也打不上关系的人,忍不住问道:“你们认识啊。”
“我们两个人经常一起去击剑。”
司珺的回答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。
时遇插了一句嘴说:“课代表,你有什么擅长的运动吗?”
沈清妍讪笑道:“我会建立直角坐标系。”
“......”
“......”
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,直到三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打破了僵局。
时遇拆开一双一次性木筷,磨掉上面的倒刺,仿佛是十分随意地递给了沈清妍,好整以暇道:“光用眼睛瞅是吃不到面条的。”
沈清妍被惊到了,完全没想到时遇会做出这样的举动,接还是不接这是个难题,但转念一想,她跟时遇又没什么过节,干什么见到他的时候总会莫名的没底气,她挺起胸膛坦荡地接过筷子,相当淡定地说:“谢谢啊。”
人来人往的小面馆中,仿佛连角落都散发着秋老虎的狂热与嚣张,可沈清妍和时遇之间像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,气氛说不出的复杂。
时遇对于眼前的面条兴致缺缺,注意力渐渐被对面的沈清妍吸引了过去,她吃的非常专心,唇角微微翘起,表情中带着一丝欢快的满足,仿佛这碗普通的拉面是这世上最好的美食,很快一碗面条就没了大半,倒是还有几块牛肉飘在面汤上。
刚开始他以为她挑食,可看到她满眼亮光的挑起一块牛肉时,他才恍然,原来这丫头是被好吃的留到最后啊,而且摆明了一个肉食动物。
他把自己碗中的牛肉全都加到了女孩的碗里,面无表情地说:“我不吃牛肉,你吃了吧。”
沈清秋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牛肉,心突然有些发沉,眸光落在时遇相当坦然甚至理所当然的面容上,微微侧头,干笑一声说:“你这是把我当垃圾桶吗?”
轻飘飘地瞅了沈清妍一眼,那目光仿佛是在审视一块朽的不能再朽的木头,语气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风凉:“看来还有点自知之明。”
沈清妍很想骂街,但一想的好涵养让她收敛了脾气,磨牙道:“不吃白不吃。”
说完,一筷子插在牛肉上,放进嘴里大口咀嚼了起来,仿佛在啃时遇的肉。
大约是遇到了看不顺眼的人,沈清妍飞快地结束了午餐,然后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脚底抹油地溜了。
司珺这厢还在慢条斯理斯文优雅地吃着面,淡淡地说:“时遇,我怎么不知道你讨厌吃牛肉这件事啊。”
时遇的口吻微微凉薄:“这家拉面里的牛肉成色不好。”
司珺抬眸瞅了时遇一眼,颇有兴趣地问:“你居然会对沈清妍感兴趣,你不是一向希望别人离你远远的吗?”
“大概是因为她特别迷糊。”
时遇想起第一次在甜品店遇见沈清妍的情形,那个时候她迎着日光静静地站在他的对面,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迷糊,就连目光也是水蒙蒙的,仿佛是一只刚刚睡醒的小猫咪,却给人一种很干净很纯粹的感觉,再后来的几次接触,他发现这个看似乖巧柔顺的女孩子还有点狡猾有点大胆,让他忍不住一再逗弄,因为她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。
......
午后的时光悄然流逝,秋季的到来直接导致了白昼的减短。
击剑馆内,一场激烈对打后,两个少年躺在地板上,击剑服被汗水湿透,就连头发都浸着潮意。
“又输给你了,你就不能让我一次。”
司珺气喘吁吁,还不忘扭头看一眼倒在身旁情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时遇。
时遇脸颊微微泛红,但气息还算平顺,他盯着头顶的射灯,起伏的声调中泛着淡淡的骄矜:“拼尽全力才是对对手的尊重,我要是真的放水,第一个不放过我的就是你。”
司珺淡淡一笑,眸光似乎是浸润了潮湿的汗水,他慢慢坐起身,沉默了一瞬,说:“那边又打电话来了?不然你是不会找我出来打剑的。”
时遇一怔,声线低沉,语气却十分平静,仿佛根本不在意司珺的话,有些散漫地反问道:“司珺,如果那两个人把你重新带回去,你会愿意吗?”
时遇没立刻回答,抱着头盔起身,背对着时遇,似乎是在仔细考虑又似乎是在嗤笑他的幼稚问题,笑了笑说:“不会,这个世上我的亲人只有奶奶一个人。”
外人眼里的他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,成绩好,性格好,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家庭,他的父母是典型的无爱婚姻,至于他们为什么走到一起又为什么要生下他,这些他都不在意了,他记忆中只有奶奶的陪伴,而他的父母给他的不过是丰厚的物质生活罢了,那大概是他们对他唯一的责任了吧。
时遇仿佛是在叹气,声音轻若微风,却足以在心头吹起褶皱的涟漪。
“看吧,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啊。”
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......
因为害怕被再次抛弃,所以畏惧温暖抗拒善意......
沈清妍很庆幸自己还不是太笨,不需要把六门课程都包圆了的补课,但是光补三科她脑子也快转不过来了,好吧,谁让她没有爱因斯坦的大脑,只能拼命学了。
周六的公交车乘客不多,但是她也没有捞到一个座位,虽然已经坐了快一整天,可还是止不住地想偷懒啊,她紧握着把手低头发呆顺便调整重心,脑子塞得满满的还是地理书上的季风环流、锋面系统和气候反气候。
真是的,什么气候很重要吗!?
天要下雨还是出太阳看天气预报不就行了吗?
造出这么多知识点简直是一种酷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