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尸骨被抬在木案上,沈南意拎起脖颈间的白色纱巾遮住口鼻,戴上她自制的羊肠手套,从怀中拿出布卷,展开后便是各种验尸工具。
接下来,专心致志地查验,抬眼看了一下四周,视线最终落在赵县丞身上,“不知大人可否帮我记录?验尸单稍后民女自己填写,您只管笔录我的口述就好。”
赵县丞二话不说,一口答应,“可以,沈姑娘只管验就好。”
他从师爷那拿来本和笔站在沈南意的旁边,目光落在她的一举一动上。
沈南意抬眸盯着老仵作,“老先生验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之前,那现在就告诉你,为什么我验的是十天。”
老仵作一脸不屑,“好啊,老朽就在这看着!”
“老先生说盛夏尸身腐烂在一个月时间确实能够实现白骨化,可您忘了,这尸骨打捞前所在的环境,它是装在麻袋中,为了增加下坠重量,麻袋中有不少石块,同时也有鱼的残体以及尸骨上的绿藻。”
沈南意取来装尸体的麻袋,取出小鱼的尸体,解释道,“这是湖心亭前的半山湖中特别有名的一种啮齿鱼,它们最喜欢的就是啃噬血肉,尤其是人的尸体。鱼群啃咬尸体成白骨的时间和这新鲜绿藻的生长周期是一样,都在十天左右。”
“不!”老仵作被羞得脸色涨红,“这不可能。”
沈南意随便举起一节骨骸,冷厉追问,“如果你仔细验过,就会发现这些骨骸上都有食人鱼的齿印,这就说明尸骨被发现之前一直沉在湖底,尸骨上的肉都是被它们吃掉,并非自然腐烂所致。”
老仵作握着拳,反驳道,“即便是这样,那也是你下毒害了人后坠入湖中!”
“啧,骨骸发黑就是中毒了么?”
沈南意鄙夷地连声咋舌,然后边说边鼓起掌来,“我不过是随便说了句,老仵作可真会顺杆爬,直接拿我的提示当致死原因了,佩服佩服。以后我也要向您多学习,这样随便定个死因多方便呀,管他是谁,管他怎么死的。”
“不,不是这样的!”老仵作双手挥动,急忙解释起来,“死者就是中毒死的!”
“骨头发黑的主要原因是钙盐不足!”沈南意一句话打断他的话,并且继续反驳,“沉湖之后骨质疏松密度变低,骨骼氧化囊性变,骨坏死,骨肿瘤或者骨感染等都会导致骨头变黑,根本就不像老先生说得中毒而死!”
堂前再次陷入一片静寂,谁都不敢出一声大气。
“荒谬!老朽以二十年仵作经验担保,死因就是中毒!”老仵作表情狰狞,站起身直接冲到她的面前,恨不得杀了她。
沈南意白了他一眼,“验不出来就以中毒言论哄骗,不知咱们谁说的才是谬论!”
“你!”老仵作被气得头发晕,跌坐在地上,上气不接下气。
贺汀大人低头沉默一阵,然后在杂乱质疑声中站起身,转身对旁听的柏国公行礼,“公爷,沈南意不是仵作,她所说的验尸结论不足为信,王仵作办案多年,手上从未出过错案,应当以他为准。”
柏安衍手中的扇子“唰”地再次展开,一道寒意落在贺汀身上。
贺汀吓得跪地请罪。
随即,黑衣护卫无视贺大人,冷言直问堂下人,“真正死因是什么?”
沈南意上前行礼,“真正的死因,还需再验。”
“立刻验!”
一声令下,沈南意倍感鼓舞,转头向贺大人说,“大人,我需要锅灶和狗!”
贺大人不解,“你要这些做何用?”
沈南意抬眸迎上他的视线,坚定地说,“煮骨验毒!”
此一言出,就像水中引爆炸弹,瞬间激起千层浪。
按照她的要求,衙役们在公堂前庭支起锅灶,点燃干柴煮上一锅水。
县衙门口的百姓纷纷往里看,公堂中的人也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的女子。
干柴烈火,水气弥漫。
沈南意将尸骨悉数倒入铁锅中,那一操作就令无数人咂舌。
贺大人双眸瞪得很大,擦了擦额头上的汗,“她竟然在公堂前煮骨?”
在众人关注目光之下,所有尸骨都没入锅中。
捕快们看着这场景都在强忍,捕头王的眉毛跟着沈南意的手上动作一跳一跳的,他当捕快什么场面没见过,可从未见过一名女子验尸还带煮骨的!
反观验尸的沈南意,神色专注。
柏安衍微微皱了皱眉,厌恶地咳嗽几声。
站在他旁边的护卫飞廉,脸色复杂,这么变态的验尸,让他觉得胃里翻江倒海,也觉得十分骇然。
最后一步,沈南意将煮骨的汤舀了一碗,让捕快牵狗过来。
“老先生觉得死者是中毒而亡,那么经过煮骨的汤也必然带了剧毒,现在我们就来验证一下事实是不是像您说得那样,”
众目睽睽之下,狗低头喝汤后丝毫无恙,活蹦乱跳。
沈南意拎起一节洁白的肱骨,当着众人面,转身质问仵作,“老先生现在还觉得死因是中毒吗?”
那些煮好的人骨,从灰黑恢复变白,狗喝汤后无恙,中毒的言论不攻自破。
老仵作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一幕,二十多年的验尸水平没想到临老晚节不保,怒气郁结一口血喷了出来。
“师父!!”小徒弟连忙扶住他。
贺大人一眼瞪上陶县令,“王仵作老眼昏花,致死伤都查不清,陶大人你平日里就是依仗这样的人破案的?”
“下官这么多年兢兢业业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更何况老仵作是青郡人......”陶县令眼神闪烁。
话中意就是在提醒,当初就是老仵作就是他贺汀推荐的。
贺汀眉头皱了皱,顿时明白他的意思,转移话题,“沈姑娘,死因究竟是什么?”
沈南意挑出一节锁骨,双手呈上,“回大人的话,死者是被人刺中锁骨下动脉失血过多而死,锁骨上有月牙形刺痕为证!”
“公爷,扎中这的大动脉必死无疑。”飞廉只是看了一眼,随即向身旁的人汇报,柏安衍点点头,随即轻声吩咐,“飞廉,你带人现在就去核查涉案人当日行踪,核对不在场证明,查到结果立即来报。”
“是,公爷。”飞廉带着一队黑衣人率先离开。
贺大人察觉到柏国公的护卫匆匆先行,事态肯定有疑,可也不敢多问。
这时,他想起来还有人证,这或许能够打开断案的另一个角度。
“昨夜曾另有人证目睹抛尸过程,打渔郎你上前来,将你看见的事情全部说出来,不得有一丝隐瞒。”
人群后,一个身披蓑衣,手拿斗笠的打渔郎在从众多视线中走上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