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桐本想再听听大帐里说了什么,奈何耳根被秦时月弄得阵阵发痒,让她不能专心。
她索性转头打量身旁的男子。
这位名叫十二的皇子长得不错,可惜看人的时候,眼中总有一股疏冷之意,他受了伤,此时的唇色也淡淡的,整个人像一幅孤山枯水的写意,黑得浓郁,白得冷清。
方桐想起他的声音,剔透如水,清寒如冰。
她很奇怪这人为何叫十二,早先听太子和太子妃提起这个名字,她只以为这是对方序齿排行。
直到她回来的路上闲着无事,将刺客丙七的记忆翻了翻,竟当真让她找出这么一人。
封十二,当朝皇子,排行十二不假,名为十二也是真的。
这个名字对一位皇子来说,未免太过敷衍,可封十二偏偏就叫这名,正因是个例外,丙七乏善可陈的记忆中才留下这么一笔。
让丙七记住这人的原因还有一个,所有皇子中,只有封十二上过战场,据说战绩斐然,深得老将夸赞。
就是这样一个皇子,早已成年,却未封王。
方桐认为这其中必有缘由,可惜涉及皇室秘辛,外界无从得知。
她对着封十二的脸,正在漫无边际地乱想,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,前去禀报的禁军队长急步折返。
“陛下听说十二殿下与太子妃都在外头,命卑职请两位进去。”
方桐闻言,精神一振,又有几分不安。
她穿来的身份毕竟是刺客,哪怕变成了一只猫,要她突然面对原身的刺杀对象,还是有些心虚。
可秦时月紧紧抱着她,她身不由己就被带了进去。
帐门掀起,大帐之中烛火摇曳。
方桐一眼就看见坐在上座的皇帝。
皇帝浓眉鹰目,高鼻梁,颧骨微隆,方正的颔下蓄着短须,发须颜色皆是一样,黑中夹杂着几缕斑白。
这位皇帝曾是少年天子,即位三十余年,算算年纪也五十多了。
他坐在那里不言不动便积威深重,方桐实在想不明白,平王封无穷哪来的胆量认为,他的父皇会把持不住朝政。
只能说龙生九子,各有不同。
且看太子封云兮站在左侧,长身玉立,面色肃然,平王封无穷却跪在地上,身前溅了一片水迹,瞧着就颇显狼狈。
方桐身边人影一动,封十二率先上前,朝皇帝行礼:“儿臣参见父皇。”
他腰背挺直,即便折腰之时,也如松风柏露。
秦时月也跟着向皇帝行礼,得到免礼的许可后,脚下轻移,来到太子封云兮身边。
夫妻二人对视一眼,皆未出声。
行礼之前,秦时月将怀中小猫塞入广袖,此时站定,她将小猫取出,重新抱在怀里。
方桐在她臂弯规规矩矩趴着,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。
皇帝的视线向她投来。
“太子妃,你怀中所抱何物?”他开口问道。
“启禀父皇,”秦时月道,“这只狸奴颇具灵性,今晚全靠它带路救了十二殿下的性命,臣妾担心旁人照料不周,这才把它带了过来。”
“救了十二的性命?”皇帝的目光转向封十二,“朕听说你伤得不清,这是怎么回事?”
封十二立在封无穷身边,闻声应道:“儿臣今日进山打猎,随行者五人,皆为府中侍卫,我们于酉时下山,酉时二刻突遇两头猛虎,猛虎将我与侍卫冲散,其中一头追我进了西北岭。”
皇帝的身子朝旁侧了侧,倚在凭几上:“你这身伤便是猛虎所为?”
“有些是,有些不是。”封十二道,“我与猛虎搏斗时,一旁有人放箭,一箭射中我左肩,还有五箭被我躲过。”
皇帝稍稍直起身:“有人对你放箭?”
封十二点头:“放箭之人有两名,一人被我杀死,一人跌落山崖,尸首就在西北岭鹰嘴峰。”
皇帝浓眉轻皱:“为何不把尸首带回来?”
“崖下尸首需派人搜索,崖上那具因我受伤无力带回,只能先藏起来。”封十二稳稳应道。
“藏?”皇帝抬眼,“为何要藏?”
“为了避免暗杀者还有接应,趁我不在毁掉尸首。”封十二道。
皇帝注视着他,微微一笑:“你做事总是如此严谨,那你可知害你的人是谁?”
封十二平静道:“儿臣只知两人身着平王府侍卫服饰,射我的箭镞上有本次春狩铭文,编号为‘丙’,同为平王府所领箭矢。”
他话音刚落,地上的封无穷就跳了起来:“你胡说!我怎会派人杀你?”
“我几时说是你派的?”封十二并不看他,只向皇帝道,“我之所言只为我亲眼所见,至于其他,还需核查后方作评判。”
皇帝哈哈大笑:“好一个你之所言只为你亲眼所见,你们瞧瞧,朕这些儿女当中,就他最死板,难怪除了太子,谁都不与他亲近。”
他轻抚凭几,笑声略停了停。
“你既受了伤,就该好好歇着,有什么事让人通禀一声也就是了,何苦专程跑到这儿来?”
面对皇帝的询问,封十二的回答一板一眼:“儿臣怕一躺下就昏了过去,万一父皇有何疑问,恐怕他人无法作答。”
方桐在旁听到这话,对这位十二皇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从他开始述说受伤的来龙去脉,方桐就听出此人条理分明,格外讲究事实。
他将时间、地点、人物与事件经过交待得一清二楚,别无修饰之语,且在伤后还能及时保护证据,足见心思缜密处事果决,若在职场与此人共事,定会效率奇高。
皇帝听了他的话,微微一哂:“罢了,你这较真的性子也不知跟谁学的,先下去吧,好好养伤,朕就算有什么要问的,也不急于一时。”
封十二点了点头:“射中儿臣的箭矢在医官手中,其余凶器皆同尸首埋在鹰嘴峰,我已将地址写明,父皇随时可派人到场勘察。”
说完,他微微垂首,向皇帝行了一礼,退出大帐。
方桐见他说走就走,竟是半句也未掺和太子与平王之事,仿佛他强撑伤体而来只是为了告诉皇帝自己险些遇害,但他出现的时机却又妙极。
他这一来,便有两桩悬案摆在皇帝面前。
一桩是平王状告太子派人刺杀他,另一桩却是有人以平王府的名头暗杀封十二。
平王封无穷抱着刺客的口供不依不饶,咬死太子祸乱朝纲买凶杀人,封十二却一字未提暗杀他的人是否为封无穷指使,两相对比之下,封十二的冷静显然更令人心服,毕竟这是刺杀皇子的大事,哪能仅凭一面之词便下定论。
可惜封无穷仍是不懂,待封十二走后,他恨恨朝帐门瞪了眼,转向皇帝:“父皇,十二分明是来给太子帮腔,您不要信他。”
皇帝笑了笑:“他进帐之后,为太子说过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