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杯咖啡的时间,夜阑汐已经从季清泽那里了解了不少关于自己老公的信息。
从学历、公司经营涉及的领域,到擅长的运动、对食物的偏好和衣服的色系范围。
一点点,对一个人逐渐具象化。
她想起上学时候,有一阵曾对刑侦类书感兴趣,看了不少。
她看着自己笔记本上一条条的内容,不由失笑。
这怎么有点像在给犯罪嫌疑人做模拟画像?
她顺着在纸张末尾勾勒几笔,写意的画法,便已经有了人物的七分神韵。
只是眼睛那里留白,那是最重要的东西。
因为,她从季清泽那里听到的所有描画,都缺少灵魂。
*
傍晚时分,夜阑汐用完晚餐刚上二楼,黄管家就从楼下走了上来,手里拿着两本结婚证。
“二少夫人,已经办好了。”
他说着,打开一本,看到上面名字顺序后,拿了下面那本递给夜阑汐。
夜阑汐打开,上面一行字映入眼帘——
“夜阑汐和靳冰宸于2024年9月9日,成为法律保护的合法夫妻。”
这过去24小时的跌宕虚幻,在此刻,一个不过10克重的红本本里,第一次有了实感。
她结婚了,和以前从未设想过的男人。
夜阑汐的目光落在结婚证右上角。
那是一张合影,虽然是P的,但是看着没有任何PS的痕迹。
女孩唇角微微弯着,笑得温婉端庄。
那是夜阑汐被训练了十多年的标准笑容。
习惯的、刻在一条条鞭子的烙印里的。
而她身侧,男人很年轻,皮肤冷白,精致的五官像是冰雪雕刻成,一笔一划凌厉深邃,却又透着水墨般的超然物外。
令夜阑汐不由想起了仙侠漫画里不染纤尘的仙尊,无法想象有什么人能将这尊神祇拉入凡尘。
太漂亮了,和她速写肖像画上的人完全不像,也和靳家传闻里那些铁血手腕完全不搭。
夜阑汐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合影上的钢印,幼稚地想要确认,是不是靳家随便找了张AI图来和她合影,糊弄她。
可就在这时,她听到走廊尽头轻微的声音。
心有所感般,夜阑汐抬起视线,和那头的人隔着十多米距离遥遥相撞。
此刻已经日暮西斜,暖色的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琉璃窗打进来。
柔和的、晕染了琉璃的斑驳色泽。
而靳冰宸坐在轮椅上,那斑驳的光影从他身后打过来。
然后所有的光影,都因他矜贵出尘的眉眼褪了色。
这一刻怎么说呢?前一秒还在结婚证上的谪仙,这一秒却活了过来,就在视野尽头。
三分恍惚,七分实质。
夜阑汐轻轻眨了眨眼。
对方则是按了一下控制按钮,轮椅已经向着他自己的房间转去。
身后,季清泽走出来,诧异看到夜阑汐站在房门口,于是隔着十来米冲她颔首:
“嫂子,我先给宸哥换药。”
夜阑汐也冲他点头:“好。”
而就在这时,靳冰宸转动的轮椅突然停了。
走廊空间骤然变得压抑而冷寂。
没来由的,夜阑汐觉得靳冰宸是因为听到她在,而整个人气息都变了。
她正踌躇是不是应该马上过去打招呼。
可下一秒,靳冰宸轮椅继续往前,彻底进入房间。
他的门关上,隔绝了所有声音。
琉璃上的光影依旧,落在华美的地毯上,走廊已经变得空荡荡的。
就像是刚刚所有的情绪,都是夜阑汐的一场错觉。
夜阑汐转身回到房间。
她拿出笔记本,重新打开一页。
可想要勾描,提笔后每一笔却发现很难描画。
重新翻回到前一页,夜阑汐看到眼睛处的留白,定格两秒,叹息了声。
她想起靳冰宸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,但很遗憾的,他的瞳孔没有聚焦。
他看不见。
季清泽说,靳冰宸在国外遇到意外,在ICU里都躺了一个月。
其间反反复复,多次命悬一线。
现在人是救回来了,但是眼睛有感染,脑部也还有淤血,那淤血位置很微妙,压迫了视神经不说,还随时会要他的命。
但偏偏目前国际最顶尖的脑外科医生也都会诊过,说他这情况,开颅手术成功率不足百分之十。
所以暂时只能靠药物保守治疗。
至于靳冰宸的腿,之前神经受损严重,现在也在治疗中。
动是能动,也能勉强站立,但最好不要走,需要多休养,慢慢复健。
靳冰宸现在就是个易碎的瓷器。
豪门向来暗流汹涌,更何况靳家这样的?而他偏偏是靳家小辈中最出色的一个。
靳冰宸父亲是长子,膝下就两个孩子,靳冰宸上面还有个姐姐。
老爷子一直也偏爱靳冰宸,但是其他叔伯兄弟哪个不是虎视眈眈?
夜阑汐的八字是经过反复推敲的,让她嫁进来,靳老爷子其实是打着给靳冰宸挡灾护航的心理。
毕竟,靳冰宸现在这情况,科学能做到的都已经努力到了极致。
不能做的,就交给玄学。
夜阑汐在笔记本上来回琢磨了许久,不知不觉,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月亮悄然升起。
她走出房间,走廊只有昏暗的灯光,但楼下很明亮。
夜阑汐见阿秋端着东西往厨房走,于是随口问:“二少晚上吃东西了吗?”
阿秋叹息:“二少说他不吃。”
“什么都没吃?”夜阑汐蹙眉:“季医生治疗完后,没说需要空腹吧?”
阿秋摇头:“少夫人您不知道,二少他确定的事,就算老爷子来也没用。他说今天不想吃,就不吃。”
这么任性的?
夜阑汐看了下阿秋托盘上的餐碟,一碗姜丝鱼片粥,几碟清淡的荤素小菜,应该都是营养师为了靳冰宸精心搭配的。
“交给我吧。”夜阑汐说着,拿过托盘转身。
阿秋在她身后欲言又止。
算了,万一二少爷看在今天新婚,给少夫人面子吃几口呢?
二楼很安静,夜阑汐第一次来到靳冰宸的房门口。
她抬手,轻轻敲了两下。
片刻后,门锁自动开了。
房间里没有开灯,只有窗外的月光从落地窗打进来。
男人坐在轮椅上,侧对着门口方向,正在讲电话。
清凌凌的、磁性好听的声音讲着流利的英语,就像是月夜里缓缓奏响的大提琴。
而他的眼睛上,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,窗外的皎洁落上来,这一刻让夜阑汐再度涌起不似凡尘的恍惚感。
靳冰宸又说了几句,讲完了公事,熟练按灭屏幕,转过头来。
“说过不吃了,拿走。”他语气没有半分温度。
夜阑汐深吸一口气,径直走近他,对着那张漂亮的脸开口:“老公,是我。”
房间彻底一静。
一下子,空气都变了。
像铁骑踏过雷雨夜的冰原,锋锐的,却又在狂风骤雨里沉闷压抑。
夜阑汐不自觉收紧了手指。
但是想到合约上一百多条责任,想到靳家可以无条件终止合约,想到夜家那随时吞噬她的黑暗,夜阑汐不能退。
她早已身处悬崖边,只能沿着自己选择的这条路,坚定不移走下去。
所以夜阑汐拿起粥碗,用小勺子搅动香喷喷的粥,故作轻快地去撩面前的男人:
“哦,不肯自己吃,要新婚老婆喂?”
男人蓦地抬头,微风拂过,眼睛上覆着的纱布飘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