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入善德院,便有丫鬟笑着迎上。
“夫人安好,老夫人今儿一早便念着您呢,请随我来。”
黎桑瞬间明白,今日没好事。
内室凉爽,与外边的燥热天气仿佛隔了一层结界。
黎桑不着痕迹的扫了几眼。
除了正中间摆放的冰鉴,朱秀迎的左右两侧还用铜盆装了完整的冰块,由两名丫鬟轻轻摇着扇子,将裹挟着冷气的凉爽送到她身侧。
朱秀迎斜靠在坐榻上,手里捧着冰酪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着,腰腹间还盖着一块薄毯。
这架势,当真是比得上天家的奢靡。
黎桑冷笑。
这每一处,皆是她的银钱。
却每一回,都不曾得到尊重和认可。
朱秀迎对她从来都是打压式的说教。
不曾承认她对这个家的贡献,反而时时给她灌输能嫁给顾谨之是天大的福分。
在朱秀迎眼里,黎桑能嫁给她儿子已是高攀,自然该恭恭敬敬地奉上所有。
从前为了顾谨之,黎桑忍了。
而如今,来了一个虞湘,让她彻底看清了这家人的真面目。
顾谨之自诩对那女子深情不悔,朱秀迎更是明里暗里以她不孕说事,斥责她妒心过重。
好嘛,她黎桑就是自私,善妒。
要她委屈自个儿无私奉献?
那大家就都别玩了。
黎桑扬起假笑,“不知母亲找我何事?”
“桑儿来了。”朱秀迎坐正了些,搁下手中冰酪,尚算和气道:“这不,咱们府上喜事将近。谨之要当爹了,我这想起来啊,心里就乐呵。”
黎桑笑了笑,端起手边的茶盏,并没有与往常那般迎合着她说话。
“谨之媳妇儿,你也别怪母亲说你。”朱秀迎看出黎桑的不甚热络,语气也淡了些,“谨之不仅是男人,还是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,那是有大好前程的。那些只守着你一人的荒唐话,听听也就罢了,你还当真了不成?”
黎桑不轻不重地放下杯盏,“母亲,当初可不是我逼他说的。既说了,便要做到。做不到,便是负义。”
“黎氏”,朱秀迎的语气重了些许,“别忘了,是你两年不孕在先,我儿已经够对得起你了。”
说完,她又好似想到什么,软了神色,拍拍她的手背道:
“况且,我也没答应让那女子做平妻,母亲还是向着你的。她不过是个妾室,越不过你去。”
朱秀迎又笑道:“再过几月,湘姨娘肚里的孩子就出世了,他可是要喊你做母亲的。虎头鞋虎头帽,以及长命锁金器银器什么的,该准备的东西,你这就可以备起来了。”
“对了,给孩子修建的那座庭院,你也多盯着些。用料之类,咱们可都是要用最上等的。另外,这月的工钱可以先结给那些个工匠了。请他们时,我已经放过话,工钱按月给。咱们侯府,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家。”
黎桑抚了抚手掌。
她算是听明白了,这一个两个的,都惦记着她口袋里的银钱。
虞湘的孩子,与她何干?
让她出钱又出力地当这个冤大头,这是当她黎桑娘家没人,好欺负呢。
从前她倒补贴是她心甘情愿,如今还想拿着她的银子充大方,也得看看她乐不乐意。
“母亲想得周到。只是不是儿媳不愿操持这些,实在是府上的账超了预算。夫君如今又正值升迁,少不得用银,能省还是省些的好。”
“怎么超了预算,你不是...”
朱秀迎忽然停住了话头。
有些事,私底下怎么想都无所谓,却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。
黎桑得体地微笑,优雅端起茶盏,浅浅品尝着。
朱秀迎不能明着说她,憋着一股恼怒,语气生硬道:“虞氏,你既嫁到侯府,便要明白生死都是顾家的人。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若还藏着些小心思不能容人,那我们侯府也能随时容不下你!”
黎**出帕子拭了拭唇角,弯起的弧度带着冷意。
“侯府在您眼里是香饽饽,在我眼里可不尽然。顾谨之怕是还未与您说,我和他早已...”
“黎桑!”
突如其来的喝声打断了她的话语。
黎桑看向来人,浓眉剑目,身高腿长。
正是她曾真心实意爱过的男人,顾谨之。
只见他浓眉蹙起,似警告地看了她一眼。
黎桑扯了扯嘴角,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。
“谨之,你来得正好。你媳妇儿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,你可要好好训一训,莫要再这般纵着。”
朱秀迎上来便是告状,言语间尽是对她的不满。
黎桑不轻不重地摔了杯子在桌上,杯盖沿着杯沿晃了一圈,咣当作响。
“黎桑告退,您二位慢聊。”她的声音懒洋洋的,无丝毫恭敬之意。
她转身便出了房门,独留朱秀迎气得不轻。
“她她她...”
“母亲息怒。”顾谨之忙上前轻拍朱秀迎的肩背,“儿子这便找她聊一聊。”
红漆长廊上,黎桑方跨上台阶,顾谨之便追了来。
“桑儿。”
他跟在后头,欲言又止。
黎桑翻了个白眼,转过头皮笑肉不笑。
“顾公子,我们已经和离,请叫我黎姑娘,谢谢。”
顾谨之俊脸僵了一瞬,语气生硬道:“湘儿已经与我解释了,昨日你并没有刻意为难她,是我误会了你,我道歉,”
“哦,那真是多谢湘姨娘的大度了。”
“你不必如此阴阳怪气”,顾谨之敛眉,“湘儿对你从来没有恶意,我很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。”
说到此处,他语气软了下来,“和离的事情我们的确是冲动了,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既往不咎,我们...”
“你要拿回和离书?”
黎桑警惕的眼神激怒了顾谨之。
“你这是何意?和离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。你一无依无靠的孤女,离了侯府,还能有什么活路?”
“这就不劳顾世子操心了。”
黎桑撇了撇嘴,反正和离书已经到手,她也不必在他面前演戏装温顺。
“很好”,顾谨之咬了咬牙,“大夫已诊断出湘儿肚里的是个男婴,待他出世,我便会将和离之事告知父亲母亲,他们定会同意。只盼你莫要后悔。”
“我黎桑此生最悔的便是所托非人,断不会后悔第二次。”
“好得很。”
顾谨之倏然握紧拳,复杂的目光盯着她看了许久,才甩袖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