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城暴雨那天，宋明哲抱着高烧濒死的女儿被困在山路上。

当部队来救援的时候，他听见战士们的议论。

“楚上校对宋同志两父女真是好，在卫生所都快守一整夜了吧。”

上校楚嫣然，是他的妻子，是他女儿死前还在念叨的妈妈。

……

1980年，辽东民政局办事处。

宋明哲抱着女儿还温热的尸体坐在柜台前，递上了申请表，声音嘶哑。

“同志，我要跟我的妻子楚嫣然同志强制离婚。”

柜台后的工作人员看着他苍白的脸色，心里叹息一声，只觉得又是个婚姻不幸的人。

她柔了声音：“可以，强制离婚不会通知另一半，七天后如果你没有撤销申请，离婚证将由邮递员送上门。”

宋明哲木然点头：“好，谢谢同志。”

临出门时，那个工作人员好心提醒了一句：“同志，我看你家孩子好像蛮不舒服，赶紧带她上卫生所看看吧。”

宋明哲脚步一顿，泪意顿时翻涌，他竭力忍住哽咽：“谢谢大姐。”

他抱着女儿走出民政局办事处，低声喃喃：“彤彤再等等，我很快就带你回到爷爷奶奶身边，他们在你最喜欢的云南，我带你去看洱海……”

人来人往的街道上，宋明哲一直在自说自话，旁人只当这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。

却没有人想到，他怀里的孩子早就死了！

昨天晚上，彤彤就一直在发烧，宋明哲想带她上卫生所时，屋外却下起了暴雨。

听说去卫生所必经之路上的那棵大榕树断了，被封了路。

就在他急得团团转时，楚嫣然却套上雨衣就要出门。

“明哲，我去一趟沈同志那里，思思的腿前两天受伤了，一下雨就会疼。”

她口中的沈同志和思思，是楚嫣然的竹马沈彦辰，以及沈彦辰的女儿沈思思。

宋明哲顾不上那么多，慌忙拦住她，语气哀求：“衍之，彤彤高烧不退，我们先带她去卫生所吧。”

楚嫣然站在门口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彤彤，面上闪过一丝纠结。

但这时，彤彤强撑着睁开眼睛：“妈妈，我没事……”

听见女儿这么说，楚嫣然几乎是马上答应下来。

“好，你在家等妈妈，回来带你爱吃的糖葫芦。”

楚嫣然拨开宋明哲攥着自己衣袖的手，脚步匆匆的走出了大院。

想到那个消失在雨夜的背影，宋明哲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，疼痛到无法呼吸。

楚嫣然有没有想过，她在卫生所守着别人的丈夫以及女儿的时候，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却被困在了大雨里。

他永远都忘不了，彤彤在咽气的最后一刻还在问：“爸爸，妈妈给我带糖葫芦了吗……”

“楚阿姨，你真的会给我买糖葫芦吗？”

一道稚嫩的嗓音打断了宋明哲的回忆，他下意识看了过去。

军区卫生所门口，楚嫣然正抱着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走出，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。

她身后还跟着沈彦辰，远远看去，像极了幸福的一家三口。

楚嫣然正哄着怀里的思思，一转眼就对上宋明哲红肿的双眼，不禁皱起眉。

她将思思交给沈彦辰，径直走到宋明哲面前，看见他怀中的孩子，更是直接变了脸色。

“宋明哲！彤彤她在发烧，你还给她穿这么湿的衣服，你是怎么当父亲的？”

宋明哲笑了，声音却满是颤抖。

“楚嫣然，那你又是怎么当妈妈的呢？”

楚嫣然看着他凄惨的笑容，却会错了意，她压低了声音。

“小沈同志是薇薇的丈夫，当初薇薇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，我多给他们父女一些照拂是应该的，你可是军属，不要这么无理取闹。”

无理取闹？

宋明哲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。

自从沈彦辰的妻子为了保护楚嫣然死在了战场上之后，这样的话他听了无数遍。

她会把彤彤最爱的娃娃送给沈思思，哪怕她知道彤彤没了那个娃娃睡不着觉。

她还会拿出自己津贴的一大半去补贴沈彦辰，可是他们自己家也只能勉强解决温饱。

就连读书的名额下来，楚嫣然都会填上了沈思思的名字，导致彤彤到现在都没等到名额。

频繁的争吵，也让宋明哲一直引以为傲的婚姻，变成了一地鸡毛。

楚嫣然不想多说，直接朝着宋明哲怀中的彤彤伸出手：“把彤彤给我，我带她去看医生。”

就在她要碰到彤彤的瞬间，沈思思突然哭了起来。

“楚阿姨，思思的腿好疼啊！”

楚嫣然手顿在半空，她没有犹豫太久，就说：“我等会来找你们。”

说完，她就转身快步抱起了沈思思，再度冲进了卫生所。

宋明哲麻木的看着她的背影，下意识抱紧了彤彤已经冰冷的身体。

他轻声道：“楚嫣然，我和女儿都不会再等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