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记忆的深处寻得了答应的缘由,江明的嘴角缓缓上扬,绽出一抹笑容。虽说从那过往的记忆里知晓,那件事情实则暗藏隐情,自己当时并未和盘托出,隐瞒了部分关键事实。但此刻,一想到有如此疼爱自己的三叔,心中便满是欢喜与期待,自然要以最为热忱的态度好好欢迎他的到来。况且,日后说不定还会时常有劳三叔相助,这份情谊定要用心维系。
江明顺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,又轻轻扯了扯身上的衣物,一番整理之后,自我感觉尚算良好。虽说身体仍残留着几分虚弱之感,可他还是执意走到床脚处寻得了鞋子。只是并未仔细地将鞋带绑好,便这般一步三晃地缓缓走了出去。
阁楼之外,一位面容相貌儒雅,眉宇间透着几分威严之色的文士,正静静地背立在台阶之下。他的脸色看似平静无波,仿若一泓深邃的幽潭,然而那眼眸之中,却不时地流转着丝丝焦虑的神色,恰似潭底暗流涌动。忽然,听到身后传来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文士连忙回身望去,只见江明面色苍白如纸,身体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走来。
“明儿见过小叔。”江明三步并作两步,脚步虚浮却又带着几分急切地晃到了文士的身旁,极为亲昵地唤道。正欲弯腰鞠躬行礼,却被江潜迅速伸手轻轻扶住了。
“明儿,既然身体不适,便应当安心在房中休养才是,外面风大,你出来作甚。”江潜的声音温和如水,却又隐含着一丝淡淡的责怪之意。未等江明有所回应,他便主动搀起江明,缓缓往房里走去。
江明自然不会挣扎抗拒,在江潜有力的扶持下,一步步返回房中。或许是因这短短几步路的行走消耗了些许体力的缘故,江明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起来,体内的血气也随之涌上脸颊,使得他的脸色反而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,不再似刚才那般苍白如鬼魅。
“也不知昨晚怎的,一时不慎受了些凉,身体便有些不适,却未曾想到,竟为了这般小事惊动了小叔,还累得小叔连夜赶来探望,实乃明儿的罪过啊。”江明极为客气地请江潜落坐。他深知江潜身为一县之主,平日里公务繁忙,不知要处理多少繁杂公文,如今却为了自己这般劳顿,连夜匆匆赶来,对自己的关怀之情昭然若揭。江明心中满是感激,言语间自是诚挚道谢。况且,既然兰夫人此前叮嘱自己莫要胡言乱语,那自己便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吧,也好让三叔不必过于忧心。
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历练了数年的江明,对于这些客气道谢的话语早已驾轻就熟。特别是在工作之时,每日里不知要重复念叨多少遍,对他而言,此等言辞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,根本无需耗费过多心思去琢磨考量。然而,在江潜以及隔壁的兰夫人和萍儿听来,感受却截然不同。
要知道,往昔的江明是何种模样之人?说起来好听些,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,可实则骨子里便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。平日里只晓得坐享其成,认为自己享受世间一切皆是理所当然之事。虽在父亲江洛的严厉压制下,做不出什么太过出格的行径来,但其性格极为内向,做事唯唯诺诺,仿佛一只胆小怕事的鹌鹑,甚至有些怯懦。与人交谈时,亦是吞吞吐吐,言辞含糊不清,有时旁人根本难以理解他究竟想要表达何种意思。可如今,怎地像是全然变了个人似的?
兰夫人和萍儿在隔壁,或许感受尚不及江潜那般深刻强烈。但见平日里那般懦弱,甚至有些自卑的江明,此刻竟变得如此沉稳淡定,言行举止从容不迫,这让江潜不禁惊喜交加,心中震撼不已。他忍不住直直地盯住江明,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,似是要将眼前之人重新审视一番,探究这巨大转变背后的奥秘。
“小叔,怎么了?莫非是明儿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?”江明被盯得心中有些发毛,下意识地悄悄检查自己的衣物,却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。
江潜微微摆了摆手,脸上笑意盎然,朗声道:“没有什么不妥,小叔是在高兴。”言罢,他猛地仰头,那爽朗的笑声如洪钟鸣响,在屋内四处回荡,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,似能将这屋中积攒的所有阴霾都彻底驱散。不管江明此番如此流利顺畅的表达以及这般清晰的言辞,是因何而起,又是否有人事先教导,仅仅是他此刻能够这般侃侃而谈,就已让江潜的心中被喜悦填满。恍惚间,江潜仿若看到了曾经那个聪明伶俐、无比惹人喜爱的江明又活灵活现地回到了自己眼前,往昔那些美好的回忆,就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,一股脑地涌上了他的心头。
江明见江潜这般开怀的反应,暗自思忖他大概是瞧自己气色尚可,知晓自己身体即将康复,所以才如此高兴。于是,他悄悄松了一口气,原本心中萦绕的些许紧张情绪,也随之渐渐消散。只听他轻声说道:“喝了几服药,明儿的身子已经无恙了。”
江潜闻言,微微皱眉,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兴奋与激动,眼神中满是关切地询问道:“瞧你的脸色,都白成这般模样了,怎会无恙。可有请大夫来诊治过了?他又是如何说的?”
江明垂眸,镇定地回答道:“早上的时候,大夫已经来过了,说是只是一般的寒气入体,喝了药,驱了寒便无大碍了。”其实,江明心中对自己的真正病因一清二楚,绝非如大夫所言那般简单。当时自己虽处于迷糊之中,却也隐隐约约听到了黄仁安与萍儿对话的只言片语,他深知,实则是背上那鞭伤过重,严重影响了身体的免疫力,这才引发了后续的感冒症状。只是,既然兰夫人不期望自己将事实真相告知江潜,江明自是不会和盘托出,只是不动声色地隐瞒了这部分关键实情。
“那就好。”江潜听闻江明之言,一直紧绷着的紧张心情顿时缓和了不少,嘴角微微上扬,带出些许安慰的笑意。他的视线极为自然地从江明略显苍白却仍透着几分坚毅的脸上移开,不经意间目光随意地向四周轻轻一扫。忽然,就在那目光流转的瞬间,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一物。江潜原本只是心不在焉地随意瞧上一眼,并未太过在意,然而那目光却在触及那物的刹那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,瞬间凝固。
江潜身为一县之长,平日里端坐于公堂之上,主持公堂断案无数。悠悠数载光阴,虽不敢狂妄自大地宣称自己已然断案如神、能够明察秋毫洞察世间一切真相,但无论是在办案经验的积累方面,还是在逻辑思维能力的锤炼提升上,都在这一次次的审案历程中取得了极大的进步与飞跃。有时,仅仅凭借着几句看似寻常的证词,或者只是瞧见某一特殊的物件,他便能凭借着自己敏锐的洞察力与丰富的经验,大致推测出事情背后隐藏的原本面貌。
而此刻江潜所见之物,乃是大夫为江明诊治伤病时,用剪刀剪裂的贴身内衣。只因兰夫人与萍儿一心只顾着悉心照料江明,所以并未及时将这件衣裳妥善处理,只是随手将其丢弃到了房屋角落那毫不起眼的木架旁边。若是在平日,一件破旧衣物或许江潜看过也就罢了,不会在心中泛起丝毫波澜,亦不会过多地去留意。可这件衣服却偏偏有着不同寻常之处,其上沾有江明的血液。虽说此刻已然风干,化作了一片片乌黑的斑点,但江潜对于这般痕迹又怎会感到陌生?他仅仅是一眼望去,那多年断案所练就的敏锐直觉便让他知晓那是血迹无疑。
在自己侄儿的这一方私密卧房之中,竟堂而皇之地出现一件沾着血迹的衣裳,况且还是贴身所穿的内衣,这一异常现象,其中难道会悄然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?江潜的心中不禁疑窦丛生,犹如一团迷雾在心底悄然弥漫开来。联想到江明这段时间来突然间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,整个人变得这般奇怪而又令人费解,其中的缘由实在是如同一个神秘的谜团,耐人寻味至极。那身为一县之长所特有的职业敏锐嗅觉瞬间被激发,恰似一点火星落入了干燥的柴堆,刹那间,江潜的脑海里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肆意狂奔,已然在转瞬之间拐了七八个弯。
“明儿,既然你身子尚未完全康复,那就理应躺回床上,安心静养才是。外面寒气颇重,若是再不慎受凉,那可如何是好。”江潜一边说着,一边利落地站起身来,动作轻柔却又极为坚定地伸出手,稳稳地握住江明的手臂,眼神中满是关切与呵护之意,打算搀扶他回床休息。
说实话,江明确实可谓是大病初愈。那高烧才刚刚退去,后遗症却如汹涌的潮水般接踵而至。浑身的肌肉与骨骼酸痛难忍,仿佛被无数细密尖锐的针深深刺入,每一寸肌肤都在无声地呐喊着疼痛;精神亦是疲惫到了极点,仿若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,整个人显得虚弱无力。特别是刚才起床到外面去迎接江潜,已然将身体里仅存的最后一分力气都消耗殆尽。此刻,他只觉全身上下软绵绵的,好似一滩无力的烂泥,使不出丝毫的劲道。被江潜这么一扶,江明也无力再说那些客气的话语,只能顺势借力,缓缓地站了起来,脚步虚浮地缓缓越过那精美的屏风,朝着那温暖舒适的绣床一步步走去。
“小叔,明儿失礼了,日后再向您赔罪。”江明的声音微弱且带着几分疲惫与歉意。刚一坐上那柔软的床铺,一股久违的、仿若排山倒海般汹涌的困意便如迅猛的潮水急剧上涌。江明只觉自己的眼皮在刹那间仿佛被施了千斤重咒,变得无比沉重,仿若被灌注了沉甸甸的铅块一般。突然,眼前一黑,紧接着“扑”的一声闷响,江明毫无征兆地向前倒头趴下了。他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,强撑着那仅存的一丝清明意识,含糊不清地呢喃出一句话后,便如被黑暗彻底吞噬一般,彻底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,对外界的喧嚣、动静都毫无感知了,仿若与这个世界暂时隔绝了联系,只余下那均匀而又略显虚弱的呼吸声,证明着他仍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沉沉睡着